受命一场隐秘的复仇,一个时代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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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怎样的存在呢?有人说,这是一个“黄金时代”,但对于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想去回溯的时候,总是缺了一点细节的东西。

有人说,关于八十年代细节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西游记》、《红楼梦》、喇叭裤、录音机、春晚等等,太有时代印记了。再详细一点有《芙蓉镇》、《牧马人》、黑豹乐队、崔健、邓丽群、王小波、海子。。。

可是,记忆还是只能停留在表层,只有那种某一个场景、某一种气息、某一次氛围才能将此录进脑海,使它具象化。

《受命》这部小说才是生动、多元的八十年代生活、情感、精神的体现。这倒让人不得不想起金宇澄的《繁花》,一个写的是北京,一个写的是上海,遥遥相望各自的城市,细致而生动地娓娓写来。

对作者止庵的认知,是从史航的微博中渐渐丰满起来的。其实知道的也不算多,只知道他喜欢契诃夫、对日本文学很有研究、还出过《周作人传》,仅此而已。

但一看《受命》这本书,就好奇起他的背景来了。因为作品中的主人公冰锋,是一个牙科医生,医院的细节来,得心应手,头头是道。只有对这个行业了解的人,才写得出如此独特的细节。

一查果然----又是一个弃医从文的作家。以至于后来读到小说中,主人公对医生改行的评价,默契地笑了起来。他说鲁迅是弃医从文,契诃夫不算,因为他至始至终一肩挑两职:医生和作家。

扯这么远,其实想说,止庵在这部《受命》中,处处有着他的个人印记。他笔下的八十年代,是一个思想碰撞的年代、启蒙的年代,是一个充满理想、激情和希望的年代,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新时代里,顺风而上,比如主人公冰锋,他的选择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冰锋的一生,既有时代的外力影响,也有他内心的执念,两股力量的交缠,使他无法脱身,也导致他人生最终以潦草落没而结尾。

《受命》封面图

受命,受之于父。

伍子胥为父兄复仇的故事,是冰锋来对标自己冤屈致死的老父亲的经历。

父亲可能死于同事的职场辗压。但这一猜测,来源于得了阿兹海默症的母亲某些不可靠的叙述中,还有父亲同事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谈论里,以及自己从父亲遗物中嗅到的一些蛛丝马迹。

冰锋从父亲留下的一本书里,看到在伍子胥为父兄复杂的这段故事上,被父亲做上了特殊的记号。冰锋认为这是在暗示:父亲的死,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是怀着满腔的委屈与愤懑离开的。

从此,为父复仇的念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背负上了这个沉甸甸的包袱,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这个信念。他在少年至青年的人生中,一直在寻找这蛛丝马迹,一直在寻找仇人在哪里?

他的复仇之路比伍子胥要晦涩得多。伍子胥从出逃的那一天就对楚平王宣布了他复仇的信念,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有了对抗的实力。

冰锋有什么?牙科医生的专业技能以及对文学艺术的一点爱好,对于他的复仇,毫无用处。他的复仇对象,是一个地位高高在上的人物。

当冰锋终于找到这个人的时候,发现对方早已是退休多年,罹患癌症,时日不久的老人。

在个人实力上,冰锋占着年轻,终于扳回了一局,但是,这样的复仇,仿佛毫无意义。

他挣扎在道德负疚中,是选择替父报仇呢,还是选择宽宥仇人?

对于受害者来说,可以保持怨恨的权利。一种方式是止于内心的怨恨,另一种方式是将怨恨付诸于复仇的行为。冰锋最后还是选择了复仇。

这场复仇,坍塌了他的世界,几乎毁掉了他的一切,这与伍子胥的复仇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命运。

为什么呢?我们耳熟能详的复仇故事有很多,除了伍子胥还有勾践卧薪尝胆,还有哈姆雷特替父报仇,哪怕是基督山伯爵的复仇,他们都有同一个指向那就是怎样面对历史。

在历史的大背景下,选择的角度,有时只能是忘却,有时只能是原谅。而冰锋父亲所处的时代,一切的不幸,是身不由已,是时代裹挟下的无能为力。

这样的复仇,终究是一场自我毁灭。

作者止庵

受命,受之于理想。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新旧时代的交界路口,人们有很多的选择,理想与现实是一个最大的选择题。止庵在这部作品中,对于理想与现实的选择,给了一条暗线和一条明线。

冰锋的理想与现实是一条暗线,带着隐喻色彩,用作品中的两位女性分别代表代表它们。

叶生是理想,美妙而纯真。她是冰锋人生道路上的一抹亮丽的色彩,象彩虹般照亮他沉重而晦暗的世界。

她出现得偶然,但这种偶然的出现,却是爱情真正的样子。花前月下,两情相悦,世上最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爱情。

冰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他的世界里只有复仇。只有当叶生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对未来才有了想象的余地。

但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从来不会因为时代的变化而从此消失。冰锋和叶生的爱情,终究要背负起时代的罪孽,以及父辈的恩仇。

冰锋于是从理想主义的世界里退出来,回到现实中。芸芸就在他找寻现实的时候出现了。

芸芸是野生的玫瑰,她务实,世故,对眼前的一切看得很通透。她懂得抓住任何机会,当机会垂青于她的时候,会主动出击,也绝不放手。

在她与冰锋相处的时光里,始终将现实排在第一位,爱情是从属。她欣赏冰锋的才华,会主动推着他往前走。

但现实主义者的特点之一是冷酷,当一切无法随着自己的设想往前推行的时候,就会放弃之前的努力,抽身而出,绝不留恋。

芸芸看清冰锋左右摇摆,不能正视现实的时候,她选择远离冰锋。

冰锋与现实世界擦身而过,而理想世界也是回不去了,横亘在他人生中的复仇之路,使他成了命运的牺牲品,现实与理想,碎得支离破碎。

而另一条明线,则是叶生的哥嫂、冰锋的弟弟铁锋、Apple以及芸芸,他们很安然地选择了现实,并为之努力,成为了时代的幸运者。

冰锋的命运悲剧,是个人性格的悲剧,也是时代变迁中踏错浪花的悲剧。

理想与现实只能取其一,想要得到它们时,必定要放弃另外一些东西。比如选择理想时,冰锋就只能放下复仇的包袱,放不下就意味着得不到。

理想的美好,在于它很难实现,所以尤其珍贵。它一向很脆弱,需要小心呵护。

所以,当冰锋与叶生对于未来美好的想象复仇的信念摔破时,作为读者,内心还是相当不爽的,特别对于叶生的遭遇。她是那样的无辜啊,却被命运和时代无情地撕碎。

书中出现的地名手绘图

这场受命,终究是一个选择题,是留在沉重的过去还是走入迷雾重重的未来?大部分人会走入迷雾,而有些人,留在原地,渐渐成为时代的孤儿。

就象书中写道的:

“我与我的世纪失之交臂,那里掩埋着我最深的爱。”

只能说,在去年和来年之间,还有一个今年,而今年等于零。这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时间点,往往让置身其中的人们,以为这是一个时代。

其实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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