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小说中异国形象的特点一

明代小说中的异国群像,或属真实,于史有据,如《戚南塘剿平倭寇传》、《杨八老越国奇逢》中的日本国亦今之日本,《唐书志传通俗演义》、《隋唐两朝志传》中的高丽国、新罗国,即朝鲜的旧称;或纯粹的子虚乌有之国,如《西游记》及其系列续书中的傲来国、宝象国、乌鸡国等,《天妃娘妈传》中的蛙国、鲵鲋国等,都无从考证其史实依据;或虚中带实,如《转运汉遇巧洞庭红》中,文若虚随同乡走海泛货,船行不知多少路程,到了吉零国。

据《明史》卷三二五记载,巴剌西遣使入贡,途中遭风飘至“吉零国”,居住一年,可见《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所叙“吉零国”也不完全是虚构的。这些“异国”或虚或实、多样林立,构成了明代小说中蔚为大观的异国群像。纵观明代作家笔下的异国形象,既有对明前小说中异国的传统“奇幻”特征继承,也有这一朝代独有的特征,大抵呈现出五种较有代表性的类型特征。

奇幻荒诞

神魔小说《西游记》对异国的描写就始终带有这种奇幻色彩。小说第一回介绍孙悟空降生的傲来国,将其形容成一个非凡的奇幻世界,这个现实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傲来国,不仅是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还有仙石能吸收天地精华、破石化猴的神迹,其奇幻色彩,可谓浓郁。

异国不止山石幻妙,更有奇珍异宝,灵花妙果。张岱《夜航船》“画牛隐见”一则写倭国有一种幻药,“和色着物”用以作画,昼见夜隐,十分奇妙。冯梦龙《情史》“焦土妇人”篇写主人公遇海难漂至一岛,甚大的岛只有一个妇人,仿若“独民国”,妇人给主人公吃的异果也是“味珍甚,皆世所无者”。“海王三”篇写主人公因海难漂至一岛屿,此地“幽花异木,珍禽怪兽,多中土所未识。而风气和柔,不类丝矫所至,空旷更无居人”。

明代小说中异国的奇幻性带有明显的荒诞色彩。

既非现实,则不免荒诞。离奇荒诞似乎是中国文学作品中异国形象的基调,无论添加什么元素,这种基调总是若有若无的存在着。而奇幻荒诞的异国,给人们带来惊奇感的同时,也使小说故事平添曲折,更显精彩。

刘玉《已疟编》写到魁离国有一种十分神奇的迷心舞,由绝色美人“服以金丝,敷霞钮花之衫,垂以泉润,穿云鸣玉之佩(作佩),轻疾便捷,手足相当,能为迷心舞”,在两国军队交战之时,只须用这迷心舞,就可令“三军解体”。神奇玄妙之余,不免有荒诞之感。

鬼国是明代小说中荒诞、奇幻异国的典型代表之一,在诸多作品中都有出现。《西洋记》第八十七回写西天尽头有个酆都鬼国,其国子民长相“非人”,生得十分古怪,在作者的想象中,这个不存在于人间的酆都鬼国不仅国民模样古怪,连山水也异于人间。国中有座“奈何桥”,横架于血水河上,做鬼的都要从这奈何桥上走一遭,血水河、奈何桥是鬼国的标志性符号,神奇玄幻,却又荒诞不经。

邓志谟《萨真人咒枣记》(简称《咒枣记》)、无名氏《后西游记》中也有对鬼国的描写。尤其是《咒枣记》,对阪都鬼国的想象更为详细,不仅有奇幻的血水河、奈何桥,更有赏善行台、罚恶行台等设定,生前为善之人就住在赏善行台的琼楼玉殿里,尽享阴禄;生前作恶之徒就送至罚恶行台受十八层地狱折磨之苦。

将鬼国想象得更加神奇幻妙。而《后西游记》中.的鬼国亦是一个不生不死、无仙无佛的荒凉国度,其国“气象阴阴晦晦,不十分开爽”,国民也生得“古古怪怪,痴痴蠢蠢,不象个知世务的”。这些超现实的奇幻异国形象,其实就是古代人们对阴间的想象,是虚构的,也是荒诞不经的。

明代小说中异国的奇幻色彩,含有经商宝地的元素。

明代后期中外贸易日益繁荣,“隆庆开关”更使东南沿海的民间海外贸易空前发展。沿海地区从事海外贸易的人们前往菲律宾等南洋地区,寻找发财机遇,赚取大量财富,甚至定居异国,如《明史》所记:“闽人以其地(即菲律宾吕宋岛)近且富饶,商贩至者数万人,往往久居不返,至长子孙。”

这一社会热潮,给明代小说的异国形象奇幻色彩带入新的特点。异域外国,对人们而言,意味着富饶的奇幻宝地,人们对异国的奇幻想象,不仅止于非现实的荒谬的人事,更指向了人间罕见的、可以给人们带来巨大财富的稀世珍宝。明代小说中这一类型异国形象,从原先带着荒诞色彩的奇幻,勾带出寄寓发财梦的奇幻。

《拍案惊奇》第一卷“转运汉遇巧洞庭红”,就将异国想象成经商发财的宝地。小说主人公文若虚随乡邻出海经商,行至吉零国,在一个不知何国管辖的荒岛,捡了一个巨大的龟壳,没想到竟是传说中的鼍龙壳。奈何本国人都不识宝,最后由一波斯国商人指出这宝贝的奇妙玄妙,在人们的想象中,如此神奇的宝物,是凡间所稀的。转运汉文若虚在异国有这等奇遇,才一夜暴富。

“异宝传来北虏,奇珍出自南倭,”在出海经商贸易热潮的刺激下,明人想象中的奇幻异国,等同于发财宝地。那些与本土不同的方物、奇药,都不再是纯粹的荒诞存在,而是与金钱财宝挂上钩,成为非凡的珍宝。异国的奇幻色彩,生发出明人的发财梦。这样的异国想象,是明代海外贸易影响的产物,奇幻之中,少了荒谬,多了功利的现实意义。

落后野蛮

在崇尚礼乐文明的华夏子民眼中,文明圈外不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四方夷狄、域外异族,无疑是落后野蛮的代表。明代小说中的许多域外异国,都是未开化、不文明的、野蛮的国家。远边之国鄙陋不堪的文化习俗,化外之民凶狠残暴的习性,透过明代作家的笔触,鲜明而刺目地展示在人们眼前。明人透过对落后野蛮外国的鄙夷和歧视,表现出“华贵夷贱、华尊夷卑”的民族优越感。

《西洋记》中塑造的不少异国都是文明程度较低、野蛮不化的落后国度。小说第78回写郑和船队所到的祖法儿国,对照游记史料,应是以马欢《瀛涯胜览》中的祖法儿国为原型。祖法儿国,阿拉伯诸国之一,在今阿拉伯半岛东南岸阿曼的佐法儿一带,其国多信奉伊斯兰教(旧称回回教)。

依《瀛涯胜览》所记,祖法儿国,遵奉伊斯兰教的祖法儿国,国民质朴、衣装齐整,保持礼拜日沐浴薰香的习俗。总体上马欢对阿拉伯诸国的描述是客观真实的,甚至称扬阿拉伯女子装束“如观音之绊(扮)”,在平实记载中,流露出颇为认可的平和态度。

而罗懋登《西洋记》在描述祖法儿国时亦说“满国中人物长大,体貌丰富,语言朴实”,但在写郑和部下王明初入祖法儿国所见所闻时,却有意杜撰了一段奇闻,按罗懋登的解释,祖法儿国妇女戴在头上的角,是代表她们的丈夫。

角的数目越多,丈夫的个数也越多。在《西洋记》这部小说中,祖法儿国成了一妻多夫、伦序尽丧的落后国家。而类似法国这样的落后国度,在《西洋记》中不算少数。郑和船队经过的第一个金莲宝象国就连文字连无,遇到不能判决的公案,“官不能决”,竟让争讼的双方“骑水牛过鳄鱼潭,理屈者,鳄鱼出而食之;理直者,虽过十数次,鱼亦不食”。为官的不能明辨是非,探明真相,却用这样奇诡的方式解决问题。此国之体制落后令人惊叹。

邝露《赤雅》中提及的乌蛮国亦属落后异国的典型,按此国风俗,人们会将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解而食之”,“味旨”者则要献给国君品尝;若娶得美妻,则兄弟共享。如此落后的野蛮风俗,骇人听闻。

落后也往往意味着凶狠难驯。

蒙智未开的化外之国,没有接受过儒家天地君亲师的教化,有时就不自量力对中国亮出凶狠的爪子。明代小说中的落后异国往往亦是凶狠之国。尤其明代历史小说,讲述的是历史英雄人物建功立业的伟大事迹,宣扬的是本朝上国的八面威风。

远方异国,大多是作为失败的挑衅者而存在,最终目的是为塑造本朝英雄人物定国安邦的辉煌形象而服务。这一类异国形象塑造,总是带有可鄙的野蛮、可憎的凶狡。譬如《隋唐两朝志传》中所写的高丽国,不仅侵占新罗国朝贡中国的贡品,又写反诗辱骂唐主,与唐相抗。其野蛮凶狠之形象,令人生厌。

更典型的野蛮异国,还属明代小说中的日本国形象。如果说明代历史演义小说中的异国的野蛮凶狠,是作者为塑造本朝英雄形象而有意为之的文学产物;那么以日本国为典型的凶残异国,则源自对沿海横行的残暴日本倭寇的真实感受。朗瑛《七修类稿》言日本“其国奸诈”,日本作为与中国隔海相望、一衣带水之国,在明代小说中出现的形象就是残暴凶狠的代名词。

文言小说如《倭变事略》、《今言》、《金陵琐事》;白话小说如《天凑巧曲云仙》、《胡总制巧用华棣卿王翠翘死报徐明山》、《杨八老越国奇逢》、《矢热血世勋报国全孤祀烈妇捐躯》等,都涉及对日本国的描写。

《杨八老越国奇逢》借主人公所见所闻,细致地描写了倭寇“一路放火杀人”,给明朝百姓带来的痛苦面对如此凶狠的倭寇,连朝廷官军都不能禁御,何况百姓东南沿海的老百姓,面对如此残暴异族,反抗无力,只有被掠去日本国,髡头跣足,苦不堪言。在凶狠的野蛮异国面前,无辜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真正是“劫火遍村落,血流成污池。野哭无全家,民牧亦何为”,诸如此类的描写,在明代小说中不算少见,掳掠奸淫的日本倭人,像一面窗口,让我们窥见海外远方异国这凶狠残暴的一面。

结语

受传统“《山海经》模式”——以中国为世界中心,将四方异域之国想象成离奇虚幻、诡异古怪的另一世界——的影响,明代小说中的异国形象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奇幻色彩。如果说中华本土意味着平凡世俗人间,异国就等同于超越现实、非人间的奇幻国度,充满了非凡的奇珍异宝、甚至非现实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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