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说岳全传的影响及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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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十五年(年),浙江巡抚琅上奏禁书二百七十一种获准,《说岳全传》即在其中[1]。此书虽于嘉庆三年复刻,但由于文笔极坏,未能在文人间传播,民元以前亦未见其批评本。

《纂修四库全书档案》

对于说话艺人而言,在《说岳全传》出版及被禁时仍有其它的戏剧及平话版本存在,故亦不必拘泥于《说岳全传》做依托。

以杜颖陶、俞芸所编的《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2]为例,其所收录的十六种关于岳飞的说唱故事中,除《夺秋魁》、《如是观》成书于《说岳全传》之前外,其余十四种书中,《精忠传四季山歌》《调精忠(子弟书)》、《岳武穆奉诏班师(河南鼓子曲)》三种由于材料涉及的故事较为简略难以判断其出处,《岳飞五更调》、《岳武穆(南词小引)》、《划地绝交(竹琴)》、《牛头山(昆腔剧本)》及两种弹词明显是受到《说岳全传》影响的,几乎占到一般以上,而其它作品也或多或少受到《说岳全传》的影响,只是在不同程度上保留了各自艺术传授中的面貌而已。

其中保留传授面貌较多的是八角鼓《精忠》[3],文章虽然篇幅不长,却有六处情节明显不同于今本《说岳全传》:

一、故事中的岳母刺字发生在岳飞与王贵结义之前;

二、牛皋与王贵等人与岳飞“路遇”而成为兄弟,与《夺秋魁》相同,而非《说岳全传》中岳飞自幼住在王贵家中;

三、牛头山救驾为岳飞“单人独骑”,无岳云参与,与《牛头山》及今本《说岳全传》皆不相同;

四、“抢皇灵,识破了兀朮的哭丧计”,应即《请宋灵》,此剧最早见于《庆升平班戏目》著录,《都门记略》载为《双请灵》,然此二书皆本于道光年间,八角鼓《精忠》则存于刊行嘉庆甲子年之《白雪遗音》,故此文实是请宋灵故事的最早来源;

五、剧中仍将张宪与岳氏父子合称为“父子三人”,与《说岳全传》的设定不同;

六、值日功曹报入岳飞冤案,由玉帝下旨捉拿秦桧,与今本《说岳全传》及传世戏剧均有不同。总的来看,这些情节与故事均与戏剧有莫大联系,而非来源于小说的故事。

《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

子弟书《胡迪骂阎》亦有许多情节与今本《说岳全传》不同,计有四件故事:

一、言岳飞为“天蓬元帅下瑶池”[4],即《夷坚志》中岳飞为猪精转世传说的异变[5],与《说岳全传》中大鹏鸟转世的说法不符;

二、与岳飞结义的兄弟有牛皋、姚亨、王贵、张显[6],姚亨其人不见于《说岳全传》及其他戏剧,从姓氏上看应属于岳飞的母族,《三朝北盟会编》第一百四十四卷中有岳飞斩舅之事,连阔如整理本的《精忠岳传》中有岳飞的舅父姚坤,并设计他为姚平仲之子、臣于杨幺[7],故本文所谓姚亨者或为同样的角色亦未可知,《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中有《铡包勉》之戏,即今京剧中《赤桑镇》故事,叔侄或甥舅二人同为嫂或姊养大能够增添不少戏剧冲突,故令之与岳飞约为兄弟;

三、“枪挑金环兀朮啼”[8]说明的情况不详,或与八角鼓《精忠》中所谓“枪挑兀朮环落地”有关,此事亦见于石派书《精忠风波亭》中[9],只是本篇唱词与《精忠》皆秉承岳飞单人独骑救驾牛头山的说法,而《说岳全传》与《精忠风波亭》受《牛头山》传奇等影响,将此功劳系在岳云身上;

四、胡迪所诽谤的对象并非阎罗王而是东岳天齐大帝,即《封神演义》中的黄飞虎,快书《谤阎》亦秉承此种说法,皆与《说岳全传》不同,应是受到石派书《风波亭》的影响[10]。

本衙刊本《说岳全传》

八角鼓词《精忠》及子弟书《胡迪骂阎》虽然篇幅较短,却足以证明乾嘉时期除了今本的《说岳全传》外,别有一种说唱的系统,两种乃至多种系统共同作用,才形成了今日戏曲及评书中的岳飞故事。

在岳飞故事的流传过程中有一个较为重要的说话版本,即石派书《风波亭》。

石派书亦称“石韵书”为石玉昆的子弟书唱本,石氏为道光、咸丰年间艺人,字振之,天津人。其所著《风波亭》唱本今存有百本张抄本、百本刚抄本和寒香居定本(残本)三种[11],其中前两种版本均收入《故宫珍本丛刊》,由海南出版社影印[12]。

书中共影印了两种版本,前种题为《石韵精忠风波亭》,共八卷,后种题为《石韵精忠全本风波亭》,共四卷,由于资料的限制难以分辨何种为百本张抄本,何种为百本刚抄本,但二者除了个别用字及前种将后种的元、亨、利、贞四卷皆分为上下两卷的不同外,别无差别,且书后均有“《风波亭》全终”字样,自是全本无疑。

比较来说,前种多用正体字,而抄录时颇多舛误,后者抄录时的舛误较少,却多用异体,盖前种本为延请职业抄书人抄录,故未能对故事内容加以详辨,后者为艺人的演出本,故多能用异体简化,使人易于传唱发明,本文的评介便是以后种为根据的。

从文本上看,各卷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如元卷的收束于“都只为”三字,亨卷则开始于“待我夫妻恩德重”一句[13],显系将原本的一句断为两句。利卷甚至以“但只见:日色无光昏惨惨”的仄声做结束[14],贞卷以“寒风透体把人侵”的平声开篇[15],殊为不类。

《子弟书集成》

盖对于子弟书的演唱者来说,只有演唱字数和时间的分别,所谓卷数者只作为字数划分的方式而已。

书中的内容则是以公案为主,一方面是受到清代乾隆时期禁书的影响,讲岳飞故事里的公案部分较为安全;另一方面公案故事也是石派书的特长所在,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即《三侠五义》等故事。

书中提到本段唱本是接演《武穆精忠上传》[16],可知所谓《风波亭》者即《武穆精忠下传》,当时的唱本亦有《武穆传》与《风波亭》之分。

书中提及《武穆传》的故事当包括扬子江救驾[17]、哭丧计、请宋灵[18]、灭伪齐、平假楚、活捉刘豫斩张勋[19]等事,情节均不见于今本《说岳全传》,《说岳全传》中的原创故事如擒拿杨虎、大破五方阵等都不见于书中提及。

此外书中提到秦桧前世本是有道德的和尚[20],王俊本是山中草寇,后与岳飞为结义兄弟[21],张宪为岳飞姑爷,岳银瓶是张宪未过门的妻子[22],岳云的妻子巩氏名叫巩兰英[23],胡迪本欲与刘允升共同弹劾秦桧,最终因病未能成行[24]等均与今本《说岳全传》的设定不同,同时也提到了苗刘兵变[25],然而王渊却死于秦桧之手[26]。

《石韵书精忠风波亭》

《风波亭》故事中则曲端闹朝堂[27]、王德殴打秦桧[28]、伍子胥救助张保等人[29]、一真羽士说因果[30]等事不见于今本《说岳全传》,岳飞在冥界受职幽冥速报司[31]、巩兰英梦见顽童用青石子打散灵禽[32]等事亦与今本《说岳全传》不同。

此外,岳飞在阴司中对胡迪说:“五岳扫北平金虏,那时先生一品荣”[33],所谓“五岳”者应即后文中巩兰英准备兴兵时提到的“五位少爷”[34]。

按:书中对于五位少爷的身份指代不明,《鄂王行实编年》中记载岳飞有五子,长子为岳云,岳云仅有二子,且其冤死时年纪尚少,从戏曲编排的角度,足够统兵的五位少爷者不当指岳云诸子,五人既然并提,应当为同辈,故当为岳云诸弟。

其数目与史书不合,则多出一人当为岳霄之类。然则“五岳扫北”事亦不见于今本《说岳全传》中的岳雷扫北故事或黄秉刚本《说岳后传》,应是一种新的故事系统。

因此,本书的叙事完全与现行的《说岳全传》出于不同系统,其中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及许多情节的塑造更多的是受到戏曲而非小说的影响,书中几次描绘岳飞的形象[35],皆是红袍而非白袍,是按照戏曲舞台的形象而非《说岳全传》中的形象刻画的。

考虑到《说岳全传》亦受到戏曲的影响,故本书中某些与《说岳全传》相符的情节,如岳云大破金蝉子的故事[36]及张宪为张所之子的设定[37]或是受到了某些同源戏剧的影响亦未可知。

因此书中的一些用语可以成为解读《说岳全传》来源的一种参考,如《说岳全传》中有“两狼关”,关名莫名其妙,本书中提及“这虽是一个火筒,能通两国的狼烟”[38],故所谓两狼者即两国狼烟相望之处,亦即各自的边界。就这个意义上来讲,两狼关实应是金兀朮南下第一关,其先破潞安州等情节应该是由后来的故事补入的。

《故宫珍本丛刊》

从艺术特征上看,本书的成绩是远迈《说岳全传》的。书中为岳飞取绰号为“精忠大帅”,称张宪为“金枪大将”、岳云为“银槌大将”[39],很有一些侠义短打的特色。

同时历史上与郦琼不合的名将王德本有“夜叉”之称,因其生擒金国委任的隆德府太守姚太师时被姚太师形容作:“臣就缚时,止见一夜叉耳。”[40]

故可知此绰号不过形容其生猛,本剧则将之理解为相貌丑陋,并赋予了他“赛夜叉”[41]和“王丑鬼”[42]的绰号,将之设计成替岳飞鸣冤的头号人物,并设计出其殴打忘恩负义之王俊[43]的一段戏码,不但将人物的个性与特色刻画全出,也为原本压抑的岳飞之死平添出了情感的发泄渠道。

历史故事中插入神魔的故事本是戏剧设计的大忌,但本书却将张保、隗顺一行的盗尸过程写得十分惊险,一波未平一波复起,直到走投无路时,再令伍子胥现身救助,使读者对此情节从情感上更乐于接受。

锦春堂刊本《说岳全传》

其中写隗顺迷倒狱卒时,谎称迷药为药酒,并当着狱卒的面落药[44],不落传统蒙汗药使用的俗套。相较于《说岳全传》中岳飞家族的愚忠,本书中刻画岳飞的阴灵卷起纸钱火烧万俟卨[45],施全刺杀秦桧失败也是由于京营巡捕使文汴的救驾而非岳飞阴灵的阻碍[46],巩兰英听闻丈夫和公公的冤案后甚至想到起兵清君侧[47]等,皆看出豪杰本色。

作者写何立为母亲“舍命前去”东南第一山[48],又见到秦桧在阴司受刑而情愿以身相代[49],将《说岳全传》中蠢笨的何立刻画成为秦桧尽忠、为老母尽孝的忠孝两全之人[50]。这种种安排皆更符合人之常情,也更见人物的个性。

在情节安排上,作者在写过何立游地府后又回到张保报丧一事[51],然则即便删掉中间的胡迪骂阎和何立游地府故事也不影响剧情的完整性,故作者明显是在岳飞之死的故事里平添出这两个故事的。

这两个故事的相似度极高,作者在处理结构时,设计前往寻找东南第一山的何立迎面撞到胡迪[52],正是《水浒传》等书中“滚雪球”式的故技,却足以令文章不枝蔓、不重复,使听者更易于接受情节的变化。

在刻画具体细节时,作者以地狱变相图的方式刻画这两部分情节,其中写引导胡迪入冥的小鬼“肩上无衣披树叶”不再是书中惯用的戏曲舞台式的描绘而是吸取了寺庙壁画的扮相[53],使阴司果报变得真实可感。

同时,书中也不忘根据历史对现有的情节进行改造,其中所谓“按《宋鉴》”云云[54]当然用的是《中兴演义》以来的成例,但书中秦桧妻子王氏预备陷害替岳飞鸣冤的五十三位名将时,提及了马扩、赵榛一干人的活动[55],确实是此前的岳飞故事所不及见的。

《大宋中兴岳王传》

作为自身的说书艺人,作者能够以底层的立场刻画当时的社会面貌,如其描绘文汴面对施全时充斥着傲慢与无知[56],本质上是对自身狐假虎威的权力的盲目自信,而在面对秦府的管家秦能时,却只能任人宰割,秦能恐吓文汴时的小人嘴脸,亦被作者刻画得淋漓极致[57]。

作者或用短评的方式出乎书外,谈到“市井中惟有豪奴、衙役最难相与”[58],或在书中借小鬼之口抱怨“如今的时候,惟有秀才难缠”[59]等,嬉笑怒骂间展露自身的态度,也易于与听众取得共鸣。

书中刻画人物并没有明显善恶,如其中极言秦桧的可恶,却在何立游地府时提及秦桧对何立此前的善待及其十九岁中举、二十九岁状元夺魁的意气风发[60],都是在之前同题材的戏剧和小说中未能照顾到的。

自然,作为口口相传的唱本,书中难免会有一些舛误,如疯僧扫秦故事里的地藏化身便有也十一和叶首一两种称谓[61],但相较于其艺术上的成就,最多只是白璧微瑕。

石派书《风波亭》流传后对后来的戏曲产生了深远影响,京剧《骂阎罗》、汉剧《疯僧扫秦》等都是延续石派书的故事的,只是由于本文的目的在于探讨《说岳全传》的成书,故于此不做细述了。

《京剧剧目初探》

石派书《风波亭》的存在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证据,即《说岳全传》流行后仍然有一批说唱文学和评话艺术是以戏剧传统而非《说岳全传》的小说故事为蓝本进行演绎的。同样,也出现了一些戏曲受到《说岳全传》而非明清传奇中岳飞故事的影响,其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当属上党梆子戏。

在上党梆子戏岳飞题材的剧作中,不同戏目中有着一些改编的共性,如将原著中的人物和情节合并简化、共有一些原创的历史人物等。前者如将牛皋设计为王善的结义兄弟[62],实则这种设定在明清传奇中找不到任何依据,只能是在《说岳全传》的基础上节略的结果。

又如将原著中接应赵构的封丘县令都宽与剧中原创的形象马成龙共同取代了原作中的王佐[63],这样做的好处是在不叙述杨幺之变的前提下能够讲清陆文龙归宋的故事。

其它类似的情形还有将面骂金兀朮而死的宋臣由李若水改为宗泽[64],将见证岳飞背部“精忠报国”刺字的由何铸改为万俟卨[65],目的当然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人物,减轻观众的记忆负担,同时增加戏剧的冲突。

后者则主要体现在三组人物的身上,一是与张邦昌齐名的佞臣李中央,二是张邦昌的部下王允和王充,三是岳飞的岳丈李建督。

其中,李中央是结合了王铎、曹荣等诸多形象的,王允和王充则以杜充为原型,李建督在原著中名为李春,身份是内黄县令,故书中每以“李县主”称之,“建督”二字应即“县主”的音变。

《山西地方戏曲汇编》

不过,这些戏曲当中也有很多情节是明显抵牾的,比如李中央这一角色明明已经死于《义恩缘》中[66],却在《复金陵》中又与张邦昌的第四房妾室有染[67],岳飞在与牛皋结义时为二十三岁[68],彼时靖康之变尚未发生,陆登亦尚未殉节,陆登殉节时,陆文龙不满三岁[69],待他成人后,岳飞亦二十三岁[70]。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是上党梆子的岳飞戏基本上彼此独立的,较少有连台本。然则所谓的连台本中亦不免穿凿的痕迹,比如《夺秋魁》、《巧缘案》、《义恩缘》、《举铁龙》就是连台演出的[71],但内部的许多情节并不具有连贯性。

比如吕凯基故事基本上和岳飞故事无涉,吕氏后妻张夫人之子银奎及丫鬟秋菊死于牛皋之手亦可,死于他人之手亦可,原不具备推动剧情发展的必然性;反之,牛皋劫掠皇家银杠由吕凯基押送亦可,由他人押送亦可,都不能改变主体故事的发展。

从情节的主题上来看,吕凯基的故事是由世情小说演变而来的,牛皋与岳飞的结义则是英雄传奇的一种。

总的来看,上党梆子戏的岳飞故事共有英雄传奇、世情小说、神魔故事三种主题,其中神魔故事见于存目的《吉花瓶》中[72]。

《上党梆子剧本选》

从现有的剧情及存目的剧情概括来看,世情小说和神魔故事基本与岳飞故事的主线无涉,最多只是加入了《说岳全传》中的某些人物。英雄传奇的部分基本上延续了《说岳全传》的故事,算是对原著的一种改编,只有其中的少数情节如《草坡》[73]中的岳飞祭旗、王氏与金兀朮有染、秦桧夫妇逃窜路遇岳飞等与传奇《夺秋魁》同,但总不出于今日所能掌握的元明杂剧与明清传奇的情节。

值得注意的是《忠义传》中的韩世忠之子为《说岳全传》中岳飞本传故事里出现的韩尚德而非岳云扫北故事里出现的韩彦直[74],倪完见到岳飞的夫人李氏后,李氏吩咐张保到后堂为他取银子[75]以及罗汝楫、万俟卨等人死于梁红玉之手[76]等,应是保留了一些戏剧里面的风貌,只是《说岳全传》的影响甚大,故这些戏剧编排时不免根据小说的情节进行调整,导致李氏在吩咐张保取银子之前,出现了倪完告知李氏,张保已与岳飞等人死于狱中的诡异场景[77]。

故此,即便这些梆子戏中保留了与《说岳全传》不同风貌的情节,也不能被我们当作研究《说岳全传》成书过程的依据了。

在评书方面,继承了《说岳全传》故事传统的,计有连阔如、周亦壳与杨呈田等不同版本。

其中连阔如的评书文本中提及马良编纂的《中华新武术》[78]成书于年,正为晚清时期,其通行则在民国初期,故书中的许多叙述保留的是民国时期的风貌,为石派书之后的评书文本中最先的作品。

连阔如《精忠说岳》

其中的内容与今本的《说岳全传》的分歧也最大,如其中称牛皋和岳飞是两姨弟兄,姚平仲的长女适岳和生子岳飞,次女适牛金龙生子牛皋,儿子姚坤与王佐均为杨幺殿下之臣[79],又将张叔夜之子张立和张保合二为一[80],设计出岳飞的另一位师父为高森[81],岳母刺字于岳飞的胳臂[82],孟太后认牛皋为义儿干殿下[83],张邦昌被孟太后杖毙[84]等情节,皆与今本《说岳全传》不同。

惜乎此版本的文本已经残佚,作者自称其书中原有“牛皋智取卧牛山、岳飞黄河口练兵、八盘山首败金兵、栖霞岭再败金兵、青龙山三败金兵、害贤士假旨调岳、八将闹凤台、牛皋攒御状、孟太后棍打张邦昌、黄河口张所殉难、岳飞大败爱华山、双槐岭收杨再兴、岳帅兵伐鄱阳湖、恩收余化龙、火烧藤甲军、大战康郎山、牛皋跳油锅、智激曹文亮、岳飞被困红峰峪、曹文亮顺说杨幺、金兀朮三进中原、刺死八贤王、兵败金陵城、张邦昌复活、兵困牛头山、荆门镇牛皋调粮草、张郑高宠追牛皋、迟军粮马踏番营、岳飞智服高宠、挑滑车勇将丧生、兵犯岳家庄、岳云学锤、岳元帅辕门斩子、岳云戴罪寻凤驾、张宪买马、大战金蝉子、关铃报号、岳飞踏金营、火烧骆驼阵、兵复金陵城、金兀朮兵败黄天荡、掘通老鹳河、擂鼓战金山、岳飞大战金兀朮、天良关双斩子、金兀朮四进中原等等热闹节目”[85],半数以上不见于今本《说岳全传》。

书中并没有严格按照历史改造传统的故事,甚至不知完颜宗弼与金兀朮为同一人[86],却时时用古代特别是清代的礼仪重塑故事的逻辑,如写牛皋抬头回复孟太后遭到周围的呵斥[87]。

《醒木惊天连阔如》

书中写王贵称牛皋为“鹤九”[88],是古时人们相交称字不称名的传统,只是历史上的牛皋本字伯远,这里沿用《易筋经》中的伪牛皋序,当然是取材于民国时期的流行读物而非正史的立场了,但这也恰恰说明连阔如版本的《说岳全传》是岳飞故事在晚清民国时期发展的结果,其相关评书文本的佚失亦是研究岳飞故事流变中非常严重的损失。

周亦壳、杨呈田的评书文本则分别被二者的弟子曹汉昌和刘兰芳继承。但这两种评书文本由于受到建国后过度强调“唯物史观”和“革命史观”的影响,导致一些评书内容在整理的过程中被有意放弃了。

如刘兰芳评书整理本的序言中就提到“对原书中宣扬封建迷信、因果报应、污蔑农民起义军、美化多妻制、追求低级趣味和有碍民族团结的章节和词句做了必要的删改。”[89]何况这部书又是刘兰芳在旧文本佚失后凭借记忆并参考《说岳全传》和史籍资料重作的[90],故此本书已经失去了作为岳飞故事的原有风貌和对其故事流变研究的参考价值,如其中写靠山熊强抢妇女[91]、小梁王汴梁逞凶[92]等情节就很难说是流传下来的评书文本还是整理者根据阶级斗争的需要,用“剥削人民”的立场对反面人物进行了刻意的丑化。

但是经过整理后,原著中的一些粗疏被很好地完善,如本书将原著中的大炮“铁浮陀”改名为“神仙一溜烟”[93],又安排金兀朮收养陆文龙后改名完颜乌合龙[94]等,使其不仅合于历史,更符合于人情。

特别是在一些情节改造的过程中,整理者并不满足合于史实的因素,而是在此前提下使故事的发展更多了一些波折,如历史上的杨再兴是在杀了岳飞的亲弟岳翻之后被岳飞义释的,这个情节很能突出岳飞为国忘家的忠义和为人的豁达慷慨,但原著中既设计岳和在岳飞出生时即死于水灾,自然不能有岳翻这一角色,是甚为可惜的事情。

刘兰芳《岳飞传》

本书整理者在塑造故事时,将其设计为岳飞的堂弟,为了令其与岳飞一家的关系不至疏远,又安排在岳飞一家刚刚落户回汤阴时,岳翻成为岳飞一家最先的接待者[95],这就不免令人印象深刻。加之后文中又提到其帮助岳飞处理母亲的丧事及帮助岳雷练功等[96],故此在其众兄弟中别有情感,这也令其阵亡对岳飞多了一分基于血缘和交往的痛楚。

书中刻画岳飞五子个性、面貌、能力均有不同,其中的一些配角诸如傻小子狄雷、少年英雄何凤、小矬子汤琼等皆面目如画、不落凡品。

因此本书虽难以作为研究岳飞故事流变的史料,却是普通读者了解岳飞故事的上乘读本。曹汉昌整理本的情形与此书类似,故在本文中就不枝蔓了。

曹汉昌《岳传》

《说岳全传》与一切英雄家将小说于今日的不能昌明,都是因为其主题过于明确而缺乏文学解读的任意性,《三国志演义》可理解为商战之书,《西游记》、《水浒传》甚或有阴谋论的解释,而《说岳全传》大概只有抗金的一条主线,主要的情节则无外乎单一的忠奸对立。

即便如一些分析人士指出,岳院君课子及岳侯训子都可以理解为家教主题,抗金的故事可以理解为爱国主题,但岳飞之死终究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道德困境。

批评家们无法向读者解释,何以在前五十八回中塑造的一位有家教的、无私的、爱国的、勇毅有能力的男主角,在随后的三回中会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

毕竟,作为男主角的岳飞是因为不懂得揣摩统治者的圣意而惹上杀身之祸,惯用阴谋论解释《三国志演义》或《水浒传》的批评家们却绝不够胆把岳飞的这个“教训”诉之于口,因为岳飞已经成为中国人心中一种神圣的符号了。

除此之外,《说岳全传》能够拿来分析的除却战场便只有江湖。然则欲知晓战场,则小说不如正史;欲探讨江湖,则小说对各中人物刻画又不鲜明。

于是《说岳全传》便被当做岳飞的别传,将靖康之恨和江湖恩仇延续下去,这就有了以岳飞为题材的武侠小说,如还珠楼主的《岳飞传》,同时也另有一派武侠对《说岳全传》的故事进行模拟,如赵焕亭《奇侠精忠全传》。

金庸的小说则兼而有之,前者体现为《射雕英雄传》,后者体现为《碧血剑》。其中《射雕英雄传》完全可以当做《说岳全传》武侠版的续书,故事发生在靖康之变后,两位男主角以“靖”、“康”为名,又以争夺岳飞的遗著《武穆遗书》为主线之一,自然都是《说岳全传》的余绪。

《射雕英雄传》

书中的第一主角郭靖始终以抗金为使命,其主要的敌人也多在金国王爷完颜洪烈麾下做门客,岳父黄药师从师周侗学艺,成了卢俊义、林冲、岳飞等人的师弟,传授空明拳于他的老顽童名为“周伯通”,也是“周侗”之名的变换。完颜洪烈收养第二男主杨康的事迹正是化用《说岳全传》中金兀朮收养陆文龙的故事。

《碧血剑》描写袁崇焕父子的事迹,亦是岳飞父子的变相。岳飞与袁崇焕同为忠臣被杀的典例,明代杂剧《岳飞破虏东窗记》与《说岳全传》中均有岳飞写信给岳云、张宪等人不许谋反,与历史上袁崇焕写信安抚祖大寿一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故易于引发作者及读者的联想。

《碧血剑》中以袁崇焕之子袁承志以山宗为根据在复仇与卫国的矛盾中徘徊,便是将岳雷复仇的故事做了很巧妙的升华。

《碧血剑》

除此之外,金庸其它的武侠作品中也每每出现《说岳全传》的身影,如《笑傲江湖》中有桃谷六仙在杨再兴庙前的争执,《倚天屠龙记》中范遥称为“苦大师”对应《说岳全传》中王佐所谓的“苦人儿”等。但这些继承与发展于作者和研究者而言自是致敬之笔,但对于读者来说,已经很难发生对《说岳全传》的联想了。

注释:[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档案史料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上海古籍出版社,年7月版,第页。[2]杜颖陶、俞芸编:《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年4月版,以下凡引此书处皆据此版本,仅标明页数。[3]本文篇幅不长,皆在《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第6页,不另注。[4]《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第页。[5](宋)洪迈:《夷坚志·甲志》卷十五:“岳微时居相台,为市游徼。有舒翁者,善相人,见岳必烹茶设馔,尝密谓之曰:‘君乃猪精也。精灵在人间,必有异事。它日当为朝廷握十万之师,建功立业,位至三公。然猪之为物,未有善终,必为人屠宰。君如得志,宜早退步也。’”[6]《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第页。[7]连阔如:《精忠说岳》,第9—10页。[8]同上。[9]《风波亭》,第页。[10]《风波亭》,第页。[11]《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第页。[12]故宫博物院编:《石韵书精忠风波亭(等七种)》,海南出版社,年1月版,以下凡引此书中皆据此版本,书名简称为《风波亭》并标注页码,凡有标点,皆为引者所加。[13]《风波亭》,第页。[14]《风波亭》,第页。[15]《风波亭》,第页。[16]《风波亭》,第页。[17]《风波亭》,第页。[18]《风波亭》,第页。[19]《风波亭》,第页。[20]《风波亭》,第页。[21]《风波亭》,第页。[22]《风波亭》,第页。[23]《风波亭》,第页。[24]《风波亭》,第页。[25]《风波亭》,第页。[26]《风波亭》,第页。[27]《风波亭》,第页。[28]《风波亭》,第页。[29]《风波亭》,第页。[30]《风波亭》,第页。[31]《风波亭》,第页。[32]《风波亭》,第页。[33]《风波亭》,第页。[34]《风波亭》,第页。[35]《风波亭》,第页、页、页。[36]《风波亭》,第页。[37]《风波亭》,第页。[38]《风波亭》,第页。[39]《风波亭》,第页。[40]《宋史》卷三百六十八《王德传》。[41]《风波亭》,第页。[42]《风波亭》,第页。[43]同上。[44]《风波亭》,第页。[45]《风波亭》,第页。[46]《风波亭》,第页。[47]《风波亭》,第页。[48]《风波亭》,第页。[49]《风波亭》,第页。[50]《风波亭》,第页。[51]《风波亭》,第页。[52]《风波亭》,第页。[53]《风波亭》,第页。[54]《风波亭》,第页。[55]《风波亭》,第页。[56]《风波亭》,第页。[57]《风波亭》,第页。[58]同上。[59]《风波亭》,第页。[60]《风波亭》,第页。[61]《风波亭》第页前后称为“叶首一”,此外皆称“也十一”。[62]上党梆子《夺秋魁》,收录于山西省文化厅戏剧工作研究室编:《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上党梆子专辑二》,年8月版,第44页,以下凡探讨岳飞题材上党梆子处皆据此书,仅标注剧名及页码。[63]上党梆子《复金陵》,《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64]上党梆子《失金陵》,《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65]上党梆子《风波亭》,《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66]上党梆子《义恩缘》,《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67]上党梆子《复金陵》,《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68]上党梆子《义恩缘》,《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69]上党梆子《收郾城》,《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0]上党梆子《复金陵》,《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1]上党梆子《夺秋魁·剧情说明》,《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30页。[72]上党梆子《吉花瓶(存目)》,《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3]上党梆子《草坡》,《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4]上党梆子《忠义传》,《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5]上党梆子《忠义传》,《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6]上党梆子《忠义传》,《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7]上党梆子《忠义传》,《山西地方戏曲汇编》第十三集,第页。[78]连阔如:《精忠说岳》,第6页。[79]连阔如:《精忠说岳》,第6页。[80]连阔如:《精忠说岳》,第24页。[81]连阔如:《精忠说岳》,第21页。[82]连阔如:《精忠说岳》,第14页。[83]连阔如:《精忠说岳》,第67页。[84]连阔如:《精忠说岳》,第68页。[85]连阔如:《精忠说岳》,第3页。[86]书中写完颜宗弼与众人簇拥金兀朮,见连阔如《精忠说岳》第43页。[87]连阔如:《精忠说岳》,第65页。[88]连阔如:《精忠说岳》,第5页。[89]刘兰芳:《岳飞传》,前言第2页。[90]刘兰芳:《岳飞传》,前言第2页。[91]刘兰芳:《岳飞传》,第11页。[92]刘兰芳:《岳飞传》,第15页。[93]刘兰芳:《岳飞传》,第页。[94]刘兰芳:《岳飞传》,第页。[95]刘兰芳:《岳飞传》,第14页。[96]刘兰芳:《岳飞传》,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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