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张瑾华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又一年的岁末将至。
周日下午,冬天暖阳阳的。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被严歌苓、陈冲、程永新、金宇澄等一众大咖称赞好看的范迁小说《锦瑟》,在杭州晓风书屋体育馆路店进行。
旅居在旧金山的华语作家范迁,被称为年度文坛黑马。范迁年出生于上海。旧金山艺术学院美术硕士,艺术家,作家。出版过长篇小说《错敲天堂门》《古玩街》《桃子》《风吹草动》《失眠者俱乐部》《白房子蓝瓶子》《宝贝儿》等。其长篇小说《锦瑟》为文坛黑马,获中国小说学会年度长篇小说奖,《收获》文学排行榜长篇小说奖,并入选全球华语长篇小说。
范迁来到杭州,缓缓拨开江南五十弦,或许是被“锦瑟”两字勾起的诗意和岁月沧桑感牵动,昨天来现场的读者中,我们看到了几张白发的,沧桑的面孔,其中的提问者,可能比出生于年的旅美作家、艺术家范迁更大。
杭州艺术评论家王音洁,中国美院画家王犁作为嘉宾,与从旧金山飞来的范迁一起,分享着《锦瑟》的点点滴滴。那些江南岁月里的日常生活的共振,那些人生深处的幽暗与光芒,《锦瑟》余音袅袅,在其中,我们听到了似水年华。
无限人生诗意在蔓延。李商隐、刘禹锡、穆旦的诗意,与范迁的《锦瑟》,与现场读者各自的人生交织,在那些最细微处产生涟漪,产生共鸣。
谦虚地说自己普通话不够标准的范迁,请嘉宾王音洁朗诵了一段穆旦的诗,是这样写的——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锦瑟》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作家严歌苓说,加缪说过,要了解一个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观察那时的人民,怎样生活,怎样相爱,怎样死去。也许,《锦瑟》的特殊意义就在于此。
《锦瑟》的主人公,在书中,就是那个“他”。
他是谁?
“他是一个卑微的男人。他是我们身边某个熟人的影子。他可能是陆犯焉识,也可能是庄之蝶。或者春天里一片飘落的枯叶。他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是时代大潮中的一粒沙砾。”
当你打开这部《锦瑟》时,“他”是谁?你或许将得到自己的答案。
“范迁以精细的白描手法勾勒了男主人公的一生,我们看到一个卑微的男人,读过些书,生性敏感懦弱却狷介自赏。他是我们身边某个熟人的影子,某个远房堂叔,世伯家从未晤面的侄子,或是对门邻居家孤僻的兄弟。常常听说他要求进步,在单位里被赏识、升职,委以重任。偶尔一见,意气飞扬都写在脸上。然后就听说他因某种原因,被削职降薪,被闲置,郁郁终其一生。这样的实例太多了,整整一代人,本来是可以有些成就的,十毁其九。”这是严歌苓从《锦瑟》中读到的意味。
范迁说,早在他写《锦瑟》之前,这部小说其实已经在半空中飘浮了很久,它已经是存在了的,只等你一口气把它写出来。正如李商隐所描述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人生在历史的背景中展开,初起,冒进,热情与挫折,获得与丧失。我到中年之后,该沉淀的都已经沉淀下来了,看过了生命的正面与反面,活着,体验着,承受着,意气风发是年华,困苦委顿也是年华。这部小说的初衷,也是范迁追忆父辈的锦瑟年华,他自己的双亲,年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父亲是当年圣约翰的高材生,45岁之英年离世,而母亲已经92岁。他曾想过,当这一辈人到了凋落殆尽之际,在舞台熄灯之时,有谁还记得他们也曾风流倜傥,意气飞扬?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出生扬州,求学和生活在上海的,性格懦弱或自视清高的旧式读书人来表达对那一代人的追忆。
范迁说,李商隐吟唱“锦瑟无端五十弦”,因为他那个年代,五十岁差不多是当时人的寿命,而《锦瑟》主人公也只活了49岁了,这本书,也是49个分节,遥遥呼应着“五十弦”。
“我们往往有一种后知后觉的东西,我们没有进入那一段感情或者一段人生,现在想起来已经太晚了,这是常态。所以以此我就取了这个《锦瑟》的书名。锦瑟可以发生在唐代,也可以发生在年前。”范迁现场回答了他之所以取书名为《锦瑟》的缘由。
“人世便是如此,白驹过隙渐渐衰败,各种不舍。不管再怎样,个体的哀怨也只有自己承受,别人能替代你,同情也只是水上浮萍,一阵风就刮走了,人生更多是虚幻,许诺总是落空,希望总是破碎,人世间快乐也许是有的,但是一道窄门往往是跋涉过了荒凉不毛之地才体会得到,一个恍惚又变得缥缈无终。”这段很李商隐的话,也是最能体现他内心的自觉的话。
“我是一位健康的悲观主义者,不管怎么样,这段旅程是自己必须走完的,我们还要快快乐乐,虽然我知道旅程的风景有酸甜苦辣,但是我还要快快乐乐的走下去。”范迁说,“其实‘锦瑟’两个字,就是一架乐器,你可以谈出一种比较悲哀的曲调,也可以弹出比较快乐的曲调。”
“雨夜,万籁俱寂的弄堂里,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嗓音:馄饨啊,火热达达滚的小馄饨啊……
”平时他会下楼去喝一碗小馄饨,点点饥。今日却挪不动身子。
“老头在窗下停下,像是特为招呼他一声:小馄饨呀……”
这是《锦瑟》中随处可见的江南日常生活图景,如果你也生在江南,无论离开多远,一读到范迁的这些文字,雨夜弄堂,夜宵小馄饨的热气,就会扑面而来。
在这样的江南之夜,还可能从某处飘来越剧名角袁雪芬、范瑞娟的妙音,也可以是苏州评弹丽音,女主人公珏儿的日常生活,从上海到太湖之滨的东山,有江南美食,有采枇杷杨梅,有品茗新茶。
范迁的笔墨,像水墨画一样洇开,《锦瑟》中的江南生活场景,从上海里弄,蔓延至太湖之滨。一道清炒蟹粉,一道腌笃鲜,一道太湖白鱼,满满的江南记忆,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说到《锦瑟》的江南地域风致,书中写到了各种江南的美食,从大户人家的家宴,到上海弄堂里市井人家的精致吃食、到毛豆馄饨等宵夜,范迁一一道来,小说家,很多时候也是生活家。范迁说,书中写到了大部分美食,他自己会烧。
“民以食为天。”《锦瑟》里有大量的江南美食,也有逼人的饥饿的描写。说到“吃”这件事,长居在旧金山的范迁,表达了回国这些天的感受——
“我觉得我回来两个礼拜,天天被人带出去喝大酒,这是一个非常态。但是中国你看整个历史,在饥饿的上下浮动是常态,现在这样奢侈的纸醉金迷是非常态。所谓食物,包括充足的食物,然后是良好的食物,我们现在可能没有那么迫切,但是你看我们的父辈,他们床下有饼干箱,里面有各种各样省下来的食物,那个对小孩子们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诱惑。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走过来的,我们今天吃酒席,吃一半剩一半,我不知道再过二十年,是不是这个情况还会继续。”范迁表达了自己的观察与忧患。
“当下一个了不起的现象,就是中国这么多的人口,基本上都能吃饱,这是了不起的。”范迁说,“我十来岁的时候,正好是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我并不能说我挨饿,但是我对那个时候的食物匮乏是有印象的。关于美食,在江南,是有一种考究,包括上海、杭州、苏州,我有时候很爱看那些美食家写的小说,而且我躺在床上看越看越饿,爬起来翻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瓶泡菜,那就下一个面加点泡菜,我也觉得是非常舒服的一顿宵夜。所有的美食跟饥饿都是两极的东西,这两者就是看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上面,食物是上天给我们的,我至今为止教育儿子,盘子里的每一粒饭全都吃完,我在美国也看到有一些人,是接受政府补助的,他拿来一个很长的热狗,咬了一口就马上丢到垃圾筒里去,我觉得你这样对待食物,你不穷谁穷,这是我的感受。”
在书中,范迁写了出身于乡绅阶层的女性珏儿,也写了江南的底层劳动女性,女佣阿香,阿香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从乡下被人带到上海做佣人,她会做各种菜,对你好的话,就是吃饱了之后还要把碗端到你的嘴边让你再吃,那种是不同与知识分子喜欢的女性,但是在艰苦的日子当中,在男主人公“他”饥肠辘辘之时,人生绝境之时,阿香就是动荡的大时代最感人的那一缕人间烟火。
在范迁写的几位女性中,活动嘉宾,同样也是画家的王犁,对范迁笔下的江南劳动女性阿香最感兴趣。“阿香帮他添饭的时候,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一种母性的关怀。”范迁这样说。
范迁写的,是一段痛苦而迷惘的历史,他写得痛楚,而在这幽深与痛楚之间,我们又闻到了人间美好的香气。
“杭州对我来说是故地重游,我在年之间,在杭州大概住了六七个月左右,那时候还是在浙江美院,住在靠近南山附近的教工宿舍里面,我记得印象很深刻的是杭州的夏天,南山路走出来晚上散步,所有的居民家里的长凳、短凳都搬出来,还有躺椅,然后穿了一条短裤躺在西湖边上,那个景象是非常有一种过去年月的质感的,现在讲起来这个画面就是一种棕色的像旧照片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们常常沿着西湖散步再回来,西湖晚上比白天还热闹。”这是范迁旧照片式的杭州印象。
他还透露说,正在写的作品,跟杭州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