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宏宇
武侠小说,对很多朋友来讲,并不陌生。
熟悉或说接触过武侠小说及其影视改编作品的话,大概都知道其中总会被不时提到的两个字——苗疆。
苗疆啥啥独门武功、苗疆啥啥看家绝技、苗疆用毒秘笈……还有,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苗疆万蛊毒。
在武侠小说的语境中,苗疆,是神秘而蛮荒的;苗疆的一切,都是陌生而神奇的;苗疆,通常是最好与其搞好关系而轻易不要对立的牛x集群、狠角色。
苗疆哪儿?
或者说,武侠小说里的“苗疆”,指的是什么地方?
(一)苗疆≠苗族聚居地
记得,跟友人闲聊时,说起“苗疆”在哪儿的话题。一友人脱口而出道:“就是苗族聚居地吧。”我于是追问:“苗族聚居地在哪儿?”哑火。
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武侠小说里形容的“苗疆”,确指某个或某些地方,也不能跟“苗族聚居地”画等号。
而且,仅就“苗族聚居地”而言,今天跟共和国成立以前,也是有所不同的;更别说对比武侠小说幻化的“古代”了。
不同源自两方面:
第一是根本性的——苗族的定义,也就是苗族指什么、指谁?指向或说定义不同,聚居地也自然就不同了。
第二是地域性的——无论怎样定义,苗族作为一个民族,其所定居、聚居的地域,在历史上也是有调整和改变的。及至今天,苗族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在“少数民族”当中,属于“多地聚居”的“较大者”。即:苗族从人口来讲,属于比较“大”的少数民族,且聚居地并不似其他“大小”可比的少数民族那样相对集中。
今天来说,苗族在湖南、贵州、四川都有聚居地,甚至在云南、湖北的一些地方,也有苗族。他们在本民族内部,有着不同的、或许牵连紧密也或许牵连不怎么紧密的分支,彼此的聚居地并不都“接壤”,甚至有的还相距遥远。
很显然,这些未必接壤甚至可能相距遥远的区域,不能套概念地被认作是“苗疆”。
(二)“苗”之含义及演变
说“苗疆”,先得说“苗”。
如同上面讲的苗疆不能跟苗族聚居地画等号一样,“苗”作为对种群的称谓,其含义,也不同于今天说的“苗族”。
我国古代,尤其上古至中古(夏商至隋唐),中心政权直接管理的区域大小不一,但一般都以“中原”和“关中”为核心。所谓中原,往大里说,概指以今河南省及周边的河北中部南部、安徽西部北部、山东中西部、湖北长江汉江以北地区,往小里说,就指河南省大部(南部除外);而所谓“关中”,指的是对应“中原”的“河西”部分,即今陕西省秦岭以北、黄土高原以南的平原、类平原区域。
由“中原”、“关中”构成的中心地带以外,不同朝代、同一朝代不同时期,管理模式不同,但对相对边缘的当时的少数民族(其中相当一部分被“汉化”、融合,今天已属汉族),却有着相对“稳定”的防备和带有轻蔑、歧视色彩的称谓。
上古时期(商周)在称谓上,是说“东夷、西翟、南蛮、北胡”。即中心地带以东(多涉及沿海地区)称“夷”;以西称“翟”(又作“狄”或“戎”);以南称“蛮”或“苗”;以北称“胡”。其中北、西两个方向上,称谓常混用,而对于南面,叫法相对固定;东南地区,因处在“夷”和“蛮”交界,也称“蛮夷”。
有说法称,“蛮”和“苗”,在古字里“相通”,在称谓族群时可互为替代。要是这说法靠谱,那就可以认为,“苗”和“蛮”相近,是对中心地带(称“中原”、“中国”)以南的少数族群的通称。如果把这个定义之下的“苗人”作为祖先,衍变至今,应该囊括了包括汉族在内的绝大多数中南、东南、西南的民族。
在由上古到中古的过渡阶段(两汉、魏晋),中原集权衰落,加上北方游牧民族轮番“入主中原”(五胡乱华)、汉族南迁(南朝)等多重原因,中原文化向南传播,很多曾经的“化外之地”,逐渐与南迁的汉族融合、共生;也有些汲取了中原文化,自我强大;广大的南方区域,出现了新的族群分化,开始有了相对“教化”的“苗”、“冥顽不化”的“苗蛮”、“百夷”、“百越”。地域上,“苗”更多是在汉族统治区域边缘相对平坦、富足地方;“苗蛮”则主要生活在相同或相近区域中崇山峻岭、艰险贫瘠之地;“百夷”主要指今云南省靠近贵州四川的部分和广西临云南部分;“百越”则指今“两广”大部和闽南地区。
中古繁盛期(唐宋),是“粟作文明”向“稻作文明”的转型期,中心政权的管理范围扩大,人文影响深远,曾经跟汉族“共生”的“教化的苗”,几乎完全融入;而同时,曾经的“苗蛮”,则迫于生存压力,或“向心”地靠拢被汉族“同化”的本族,或与“百夷”、“百越”竞争、共生,形成今天西南中南少数民族集群的前身。
相比较而言,这样的“苗蛮”,还是比更“化外”的“百越”、“百夷”们,多受了些中原文化的影响,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的(有限的)先进性,故而在竞争中显示强势,在共生中占据主流。武侠小说所主要涉及的年代,大约最早始于这个阶段。
随着历史发展,到近古(元明清),聚居于交通阻隔严重地域的“苗蛮”,又分化成诸多族群;其中一部分,是今天苗族的前身,也有相当一部分形成了另外的民族。提到“苗疆”的武侠小说所涉及的年代,通常比较晚的,便指向这个时期。
(三)“苗疆”的概念性定义
所谓“苗疆”,在武侠小说的语境中,可以有三种理解:
1、概指有“苗”、“苗蛮”聚居的所有区域;大致可对应理解为今浙江省南部内陆地区、江西省中北部地区、湖北省南部、湖南省大部、贵州省大部、四川省东中部、云南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与贵州四川相近地带。
2、指“苗蛮”聚居的主要区域,大致可对应理解为湖南、湖北南部、贵州及与之相邻的四川、广西、云南这些地域中的险峻山区。
3、由武侠小说“讲故事”的角度,也可以理解成是长江、汉江以南偏远山区中的崇尚巫鬼文化的族群的聚居地。
笔者认为,从武侠小说论,上述“3”,是更趋于“准确”的定义式描述。亦即:苗疆不苗疆的,地域详由尚属其次,关键特征是崇尚巫鬼。
巫鬼到巫蛊,一步之遥!
巫鬼文化,曾经是主流文化,是由原始的“自然崇拜”衍生而来,始于夏商之交(约公元前十七到十六世纪),也有说始于商朝早期(公元前十六世纪),在商朝中晚期(公元前十三至十二世纪)达到鼎盛,商朝末期(公元前十一世纪)走向没落。我们今天看到的甲骨文,便是巫鬼文化时期占卜的产物。
之前,笔者曾撰文述及,人类的意识崇拜,从最古老的自然崇拜衍变到自然象征崇拜和“平级”的图腾崇拜,再就出现了异向的分化,呈现出巫鬼崇拜和象征图腾崇拜两种模式。
这两种模式,都是趋于自然的早期崇拜的抽象化,但巫鬼崇拜抽象化程度更高,多生发于经济和军事相对发达、规模较大、在局部处于主流地位的国家、部族。
由于巫鬼崇拜及其衍生出的涉及方方面面的巫鬼文化的高度神秘、抽象,以及崇尚巫鬼、盛行巫鬼文化的国家、部族的“帝国”式的扩张意识和相应行动,巫鬼崇拜和巫鬼文化,在“帝国”式的国家发展进程中,越来越融合于武力扩张和高压统治,显现前所未有的暴虐、血腥、虚无,走向腐朽没落、激发严重抵触甚至反抗,盛极而衰,很难看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之后,人类的精神崇拜,在巫鬼崇拜及其文化的废墟上,呈现出三种走向——与哲学思辨相关的成熟的神话体系(如古希腊)、具有哲学性的宗教(如佛教、犹太教)、建立在具有一定唯物属性的道德体系基础之上的高度抽象化象征(如我国周朝)。前二者,因为很大程度继承了巫鬼崇拜的“神主”本质,历史地看,对巫鬼崇拜及其文化特征,具有较强的兼容性与融合力;而以我国西周王朝为最主要代表(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例)的道德体系,具有明显的“人主”色彩,因而严重排斥巫鬼文化,结果呈现两个极端——大面上,很是“肃清”,不留遗患;另一方面,非主流的少数“残余”,则趋于顽固的保守。而这种顽固的保守,在我们国家复杂的地形地貌条件下,获得了独特的存在空间。
相传“苗疆”的“巫术”和至今仍在我国北方一些地方存在的“萨满”,都源于巫鬼崇拜,但都并不就是曾经的巫鬼文化,而是因由着生存和人文环境的变化而经历了漫长演变。
具体到以中南和西南地区险峻而闭塞的大山为“基地”的“苗疆”,传统的巫鬼文化,逐渐呈现适应环境的演变。比如:带入、融汇所聚居区域的特别物候(穷山恶水)、动植物及微生物特征(毒虫瘴气)等元素。而武侠小说有关“苗疆”的描述,多与文化“相异”及其产物相关;其中尤其多涉“毒”、“蛊”等“生物武器”和东南亚称“降”、“降头”的“噬”、“禁”等巫术。
所以,武侠小说讲的“苗疆”,其重要特征,该是崇尚巫鬼。
所以,有些武侠小说里说到“苗疆”,还“阿弥陀佛”着,肯定不靠谱。
(四)武侠小说关于苗疆的描述是否有依据?
如前述及,武侠小说讲到“苗疆”,主要涉及“生物毒素”及其使用,和,巫术。
当然,也多半会提及跟生物毒素、巫术或许相关或许不那么相关的独特武功。
关于“武功”,武侠小说讲的,不管是“苗疆”的还是哪儿的,都跟现实基本没关系。简单说,绝大多数的“武功”,都是瞎编。不同只在于,编的是否靠谱。
拿公认的武侠小说“四大家”(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来说。
金庸,无可争议的“王者”,小说作品中涉及“苗疆”的人物、情节最多。作家本身是比较纯粹的书生,懂一些中医,可以认为完全不懂武术;作品中讲到的武功,基本都不靠谱;但强在想象力超级强,对于苗疆武功没多少特别渲染,主要讲苗疆的“毒”、“蛊”,倒很有“说到点子上”的意思。
古龙,很多人说他并不是纯粹的武侠小说家,而更是借了武侠“壳”的侦探和言情小说家。写的故事惊险玄妙、荡气回肠,但对于喜欢看“武功”的读者,却不“招人爱”。他的小说里,几乎所有的“过招”,都是“瞬间”看不清的“完成”。而其实,这种近乎“抽象”、“剪影式”描述,反倒最接近实际的情形。关于苗疆及其特色,在其小说作品里的描述,玄且神,基本是信手拈来、不加纠结,几乎等于把“苗疆”当成承载玄奇的大筐。
梁羽生,属于比较老派的武侠小说作家,无论写苗疆还是哪儿,相比前面二位,特别相比古龙,显得比较中规中矩;涉及更多的也是“蛊术”、“用毒”,而不怎么碰“巫术”;几乎所有“苗疆”的独特武功,都与“用毒”有关。说没依据,刻薄了点儿;但说多有依据,也算不上。
温瑞安,本身是武术家,又是东南亚华裔,听起来跟“苗”的“人事关系”,比前面三位都近些,但其实人家究竟祖居何方,笔者并不确知。不过,他生长在有“降头术”的国家(马来西亚),或许对“巫术”多一些了解,小说故事涉及到时,或许多少含了些照葫芦画瓢的。作为“外国人”,他对“苗疆”的地域,或许未必很了解;但作为武术家,他小说作品里涉及“武功”的部分,剥离掉文学式的夸张,并克服他有时稍嫌拖沓的文风,之后,细品起来,该是比较到位的。至于苗疆的武功,也许,在他的理解中,会很接近东南亚的武术(比如泰拳);虽在作品中涉及不多(或也由于笔者阅读有限而没有发现很多),但涉及到时,总觉得有泰拳的影子。靠谱不靠谱,只能大概模糊地认为,可以想象。
无论他们谁,都肯定没在“苗疆”生活过。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生活时代,早就没有了“苗疆”的概念。所以,在他们作品中对“苗疆”的“地方”描述,很少。这也是小说家的聪明——了解的就浓墨重彩,不了解的就一笔带过。
那些很少的描述,作为同样也不了解的后生,笔者曾经路过过有可能曾经是“苗疆”的地方,白驹过隙的印象对比想来,觉得多多少少,还算有点儿依据。但更多的,其实对于小说作家而言也是更要紧的,是源于“印象”的、文学式的想象力。
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夏衍杯优秀电影剧本”获奖者。著有《管得着吗你》《红月亮》《武王伐纣》《深水爆破》等多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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