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李长廷秋天的田野像一幅油画

黄一骏/摄秋天的田野像一幅油画文/李长廷春是因,秋是果。季节具有明显的因果关系。秋天里,我一直很欣赏一种开在田野里的小花,就是城里人每每看不上眼的野菊。不,我和我的乡亲不喜欢叫它野菊,叫野菊显得不够亲近。它开在田头地角,乡亲们亲切地叫它田边菊,或路边菊。它们星星点点,见缝插针,蚂蚁般巴在田塍上,像是为一丘田锁了花边。锁了花边的田看起来就有了一种美感,这种美感在乡里人看来是很入眼的,它有点近似村姑身上的装饰物。田边菊是春天和夏天遗留在田野里的文字,是对于秋天的一种馈赠。田边菊看起来虽然有点琐碎,但它很顽强,即便被狗牙齿霜欺凌,仍是保持着微笑的形状,看不出有些微的伤感。阅读田边菊,我们可以领略到田野秋天的气质与内涵。杨万里有一首《戏笔》,写的大约就是这种花:“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天公支与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杨万里真好想象,它眼中的野菊大有情趣。我曾经将田野类比为一张排版精致的报纸,那么这张报纸春夏秋冬的版面自然风格各异。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较之春,它多了一份成熟,较之夏,它多了一份深沉。秋天天清气爽,境界高远,一定程度上,田野就像是一幅铺展在大地上的油画,令人赏心悦目。既是油画,它在色彩搭配上,就更为凝重,既有春的浓绿,亦有夏的金黄,甚至有如火般热烈的深红。这就使秋有了自己独特的意境。譬如那几株插图般傲然挺立在田野一隅的古枫,如田野的绶带,在天地间非常显眼。枫叶是一律地红了,红得如火如荼,红得轰轰烈烈,如朝霞如火把般壮观炽热,毫无一丝一毫古人所说萧索迹象。这似乎有点类似乡野间庄稼汉子们红红火火的日子。恰恰地一行大雁从头顶鸣叫着飞过,留下一首诗,让几位老伯仰头琢磨半天。而一些顽皮孩子,为争抢花朵似的枫叶,发疯般在树下闹腾个没完,最后自然是皆大欢喜,各自将枫叶串成串,将自己打扮了起来:男孩子缠绕在身上,俨然就成了小丈夫;女孩子缠绕在头上,俨然就成了小娇娘。秋天,火红的枫叶绝不是风的玩物,它是岁月留在大地上的脚印。美好不只是属于昨天,具体说,不只是属于春天和夏天。我看见几片枫叶被风吹落在一位老伯脚下,老伯弯腰拾起来,一看再看,俨然当作了乡邻下给他的请柬。老伯的思维没有出错,枫叶确是一张请柬,大自然的请柬。秋天虽不是一个生长的季节,却是一个喜庆的季节。“开门见喜”对于秋天来说,确是恰如其分。丰收了,家家会趁兴办喜事。你看,一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田野那边过来了,花枝招展的一些青年男女,一下子把田野映衬得鲜艳夺目。一对新人肩靠着肩,手拉着手,双双行走在缀满了田边菊的田垄上,脸上除了甜蜜,还是甜蜜,看不出半分羞涩。有什么可羞涩的呢,水稻扬花会羞涩吗?水稻抽穗会羞涩吗?当时田野里是有些鸟在觅食的,忽儿见了这一支队伍,又听得唢呐鼓乐响得疯狂,便扑地一声,一齐展翅去了半空中回避。可在半空绕了一圈,意识到这不过是人类上演的一幕喜剧,于鸟类并无妨碍,就索性绕场喝起彩来,叽叽喳喳地很是吵闹了一番。鸟们的行为,在我看来,倒是有点远古遗风的味道了。据说尧舜时期,百鸟朝凤是可以经常见到的场面,看来这对新人,今天是碰上好日子了,百鸟似乎是被他们的喜气招引了来的。我不知道一位画家,面对秋天的田野,会从何处落笔。如果是我,我会首选草垛。且慢,这里得纠正一下,我们这一带对于草垛的叫法,与别处有些不同。我们叫草树。我的理解,草垛纯粹就是将草把整齐码在一堆,而草树不是。草树是一种艺术创造,是湘南一带颇具地域特色的田野艺术。我做过十余年农民,亲身参与过这种艺术创作。草树的艺术创作过程有点长,第一步是将脱粒后的稻草捆成草把——这里还得说明一下,我们对稻草的称呼也有异于别处,我们呼稻草为金禾草。草把的形状,有点像是叶圣陶笔下可以驱鸟的稻草人,有头,有颈,身子成锥形,下面粗胖,在田里立得稳实。如果是晚间,朦胧月影里看去,满田满垅的草把,气势不亚于秦陵兵马俑。这明显是一个丰收年成的象征。金禾草在农民眼里是个宝,譬如垫牛栏,垫猪栏,制造农家肥,它是唯一可选的原料,又如牛过冬的吃食,也大多靠金禾草和干红薯藤煮牛潲。正因为这,金禾草的长期保存就成了优先解决的问题。这就有了草垛或草树的应运而生。稻田里收割后晒干了的草把,集中到一处地方,码成一些草垛,避免日晒雨淋,这并非是太难办到的事情,但是要将它作艺术化处理,既要绝好条件的保管,又能使其成为一方风景,这就得充分发挥作为农民这个群落的聪明才智。于是就有了草树这一独特艺术的出现。所谓草树,说穿了也就是悬空的草垛,是将草垛搁置在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远离地面的空间。草树的工艺制作过程有点特别,就是选择一棵主干挺直、枝杈不多的树,将一把一把的金禾草,悬空依附在它身上储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形状体态看去如纺锤,远远地瞄过去,这棵树就成了热带的那种纺锤树,但体态比纺锤树庞大许多。因为草是悬空的,所以比搁置在地面的草垛更有利于防湿防潮,以及防止畜牲类糟蹋,也更美观,更具艺术魅力。草树草树,因为树干上围裹着一个硕大无朋如蜂窝般草团,样子有点怪异,乡亲们故以名之。我之所以对草树情有独钟,就在它悬空这一点上。你想想,以一棵树为圆心,不依托任何支撑物,却要在离地面一人高处,将数十数百的草把一层一层叠加成一个草垛,一般人如何能做到?你再想想,如若你去一处地方,抬眼望去,见那田野的周遭,接二连三的草树梦幻般扑入你的眼帘,你作何感受?难道你不会感觉到,这恰恰是一种艺术的视觉冲击力?即便梵高笔下的那些个向日葵,也不过如此吧?草树是秋天田野里的标志,是乡村丰收的符号,它装饰和美化了田野,使田野更具艺术品质。可惜这种田野艺术现在已难得-见。但我记忆的荧屏上,它一直存在着,就像田野一直存在着一样。因为这是艺术。艺术是不朽的。(原载于《永州日报》)李长廷,男,永州市宁远县人,年生,永州市文联原主席。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涉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曲艺等多种文学样式的创作,已出版《苍山·野水·故事》《山居随笔》《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李长廷卷》及长篇历史小说《南行志异》和中短篇小说集《田野的回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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