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子历史从不曾远离长篇历史小说汉家天

历史从不曾远离——长篇历史小说《汉家天下》创作谈文

清秋子

这次活动准备得比较仓促,感谢诸位在假期里来参加。想必到场的各位都是对历史很感兴趣的人,故而我也没做太多的功课,比较自然随意地跟大家交流一下。

我素来不太喜欢做专门的讲座,觉得事先定好框架,限定话题,采用一些幽默、博学的阐述方式博得听众欢迎,实际上是无法深入讨论的。这种讲座形式,往往是“话术的胜利”,而不是“真理的胜利”,意义不大。听众似乎获得了什么,而实际上所获甚少。

我讲的时候,大家可以随时打断,提出问题,提出异议,但是希望不要辩论,因为时间有限,亮出观点来就可以了。

一、要破除对历史小说的偏见

因为二月河先生的历史小说曾经特别火,所以很多人误以为,历史小说就是二月河小说。而且,有人认定二月河小说就是“鼓吹皇权”“为帝王将相唱赞歌”“奴才文学”等等。这种简单化地给一部作品、一种小说门类贴标签的方法,我不取。

我也不赞同影射历史,而主张实事求是地对待历史。但是,文学创作有它的规律,有它的创作审美取向。既然主张创作自由,主张“百花齐放”,那么二月河小说也是百花中的一花。我觉得还是不要学《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那种思路,非要认定,历史题材作品就一定会有具体的现实企图,一定会产生基本观念上的恶劣影响。

读者不是白纸,也不是婴孩,二月河作品之所以畅销,还是应该从“故事性强”这一点去考察为好。当代长篇小说大多故事性不够强,二月河的小说自然就突出了。

二月河先生曾经肯定过我的《汉家天下》,对此我一直感谢,但是对他的作品,我也有我独立的看法。

我也认为:二月河作品中的清帝形象太过完美。而且,觉得小说在表现手法上把皇帝塑造得不像皇帝,反倒像非常亲民的基层干部。

我想,凡事必有因。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想:二月河写出这样的皇帝形象,是寄托了他对社会管理者的某种良好期许和愿望。考虑到《清帝系列》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酝酿的,是否含有那个时代里大众的一种普遍期盼?而且,以往时代文学人物高大全的痕迹,在他的小说里也有体现,这才有上述问题存在。

历史小说在当代,是一大批作品,且重量级的甚多。它们的角度有多重,主旨各不同,故而,应对具体文本做具体分析。

写历史小说就一定有某种具体企图,这种“企图论”似乎站不住脚。二月河高中毕业,自学成才,退伍后已经33岁,先是出于兴趣研究《红楼梦》,后来偶然转而写历史小说,一举成名。他多年住在南阳市一座平房小院里,拒绝搬进新楼房,一直写到视力不行了为止,可以说终生是一位文学迷,他有什么动机要“鼓吹皇权”?

每个人的认识,都有时代的印记,也都有从何种角度来品评历史人物的权利,很吓人的大帽子还是少扣为好。他这样一个“隐居在角落里的人”,恐怕也担不起那么沉重的历史责任。

我认为二月河的《清帝系列》也是有所寄托的,是儒家传统中“民本思想”的体现。他的小说,明显具有古代文化中的那种“谏讽”意义。

二、读历史小说有什么用?

历史是有传承的。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历史小说,也是这种传承的载体之一,而且比较形象、有代入感,有利于读者逾越文言文的障碍,引发他们对历史的兴趣和思考。好的历史小说,与历史专著的功能是一样的,也是认识历史的一个途径。

陈寅恪先生就把历史小说列为历史研究的一种,可见历史小说也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因为作家的历史观,可以给历史学者提供一个特别的参考角度,以丰富研究成果。

所以说,历史小说是一种“软历史”。作者的观点、视角,与学者有异也有同,构成丰富多彩的历史镜像。

当代的人、特别是青年人,容易有一种误解,认为我们和古代是从某一年起,截然分开的。那个是历史分期,比如古代、现代、当代、当今等等;而在实际生活中,社会、习俗是延续不断的,并没有这样一道又一道鲜明的分水岭。我们今天此刻的生活,就是昨天的继续,变化不可能是这么突然地、断崖式地发生的。

我们不可能是一个没有任何历史背景的人,除非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出去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历史的承载者,我们的历史有辉煌、也有丑陋,我们都要有勇气去“认领”。这样,我们才能克服弊端,不断进步。

我们既然是年没有中断的一种古老文明,那么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体现着这样的历史印记。这个印记,就是中国人的历史,而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历史。

我们目前的文化、治理、礼仪和习俗框架,是在多年前的汉武帝时期大致固定下来的。为何如此?肯定有历史内在的规律,有内生的动力,有社会各层级包括普通老百姓的需求。

英雄不可能单凭武力、震慑或者先验设计就能改变历史,所有社会形态的形成,一定有它形成并得以延续的理由,若不符合当时的社会要求,那么很短时间内就会终结。在这方面,还是老道理比较解释得通。

当代读者的古汉语水平不够,多数人不能直接阅读文言文著作。请问现场的诸位,除了课本里的选段,你们哪一位自发地阅读过一页《史记》《汉书》?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好也罢坏也罢,你总要了解了再说。

而历史小说,就是当代读者进入历史情境的一种渠道、一个很好的媒介。

作为一种文学门类,历史小说的影响力持久。在每个年代里,都有一批特定读者群。当代公认的古典文学四大名著里,就有《三国演义》《水浒传》两部,符合当今历史小说的定义,占了一半。而《红楼梦》在今天的读者心目中,也等同于历史小说了,可见历史小说的魅力。

就小说流派来讲,“新时期文学”以来的各个流派,比如伤痕文学、知青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派小说等等,都不可复制了。而历史小说永远有人写,也永远有人看,长盛不衰,所以我称它是“不断的源流”“常开的花朵”。蔡东藩先生的《二十五史演义》,在民国时出版,至今还有多个出版社在不断再版印刷。

因此,历史小说这种门类,不应该被忽视,起码要研究一下何以有人钟情?那不是一句“都想磕头”就能解释的。

所有关于屈原、岳飞、文天祥、邓世昌这样有风骨的民族英雄,我们最初都是通过历史题材文艺作品来认识的,这也就是历史题材的魅力和积极作用。

我们不可能凭空而来,也不可能做到“时间从现在开始”。扬善弃恶,首先我们应该知道在历史上有哪些善、有哪些恶,我们才能发扬善或者杜绝恶。才不会大惊小怪,才不会熟视无睹,不会妄自尊大或妄自菲薄。

三、写历史小说的乐趣

在和出版社谈好选题后,我曾经有七个月动不了笔。不是积累不足,而是实在不知道古人应该怎样说话、怎样起居?这些细节,如何能做到一眼看上去,就是古人的言行,而不是当代人的古装化。

此外,汉代的历史记载,除了《史记》《汉书》之外,很少有参考文字。尤其器物、风俗等等,资料非常有限,不像唐五代以后民间笔记资料丰富了。对于情景的描写,我不可能像二月河先生写得那么详细、逼真和丰富。后来,我是借鉴了《三国演义》的手法,虚化环境描写,而注重故事情节、人物性格,最终才营造出逼真的古代氛围来,从无路中探索出了一条路。

写历史小说,有门槛,而且很不低,很富有挑战性,但是也很有乐趣。

诸如,古代军队内是怎么识别军官级别的?汉朝时铠甲是什么做的?汉朝时期的马军(骑兵)没有马镫,那么马军有没有很强的歼敌能力?汉朝人用来喝酒的器具又是什么,是爵还是杯……等等,都不会有专著告诉你。

但是,凡事就怕有心。自从开始写汉朝,我就逐渐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资料里,找到了相关答案,解决了很多困惑。

作者的阅历,在写作中也有相当大的作用。比如,我的《汉家天下》写汉初一百年,是从楚汉战争写起的,第一章我没有从秦末落笔,而是选取了非常富有戏剧性的“萧何月下追韩信”这个故事作为开头,得到了专家和读者们的肯定;这就是因为小时候看过《楚汉演义》的小人书,对这一段故事印象极深。另外,在写到冷兵器作战的场面时,经验所致,我也不是完全无措的。

至于在写作中,“让古人复活”这种奇幻体验,就成了我常年坐冷板凳而不觉腻的写作乐趣之一。

四、历史的印记并未湮没

为了写好《汉家天下》,我曾在河南文艺出版社总编的陪同下,在河南、江苏、安徽三省,驱车好几千公里,探访楚汉战争的几乎所有历史遗迹。

在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后,加上楚汉战争,一共有八年时间,天下是群雄逐鹿。这八年中,产生了80个成语,至今我们还在用,比如“捷足先登”“破釜沉舟”“一以当十”“养虎遗患”“所向披靡”“秋毫无犯”“约法三章”“无颜见江东父老”等等,不胜枚举。

这些成语的产生地,绝大部分遗址还在,甚至连地名也没变。比如“大泽乡”“沛县”“泗水亭”“鸿沟”“垓下”“乌江”等等。如果不是这次实地踏访,我还以为这些遗址早已湮没,地名也早已不存,只是远古的传说罢了。可是,两千多年过去了,历史就在那里,只是我们想不到它还在而已。

当手抚两千年前汉代的荥阳古城墙时,当看到大泽乡的一片青纱帐时,当足踏“九里山前古战场”时,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历史的悠远和厚重,那些古人立即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眼前。

所以我说:历史从不曾远离。

它就在那里,是我们固执地视而不见。

读历史小说,能设身处地去思考历史事件何以发生,历史人物何以那样做事的行为动机。在历史的记载中,关于治理,有很丰富的经验,也有惨痛的教训,可使我们获得启发,避免重蹈覆辙。

此外我要说,历史是一条长河,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瞬。我们只有了解了历史,才有助于我们重新定位人生,有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评价当代社会和我们个人的价值,从而知道什么不足恃,什么是久远。

凡是今天发生的事,历史上都曾经发生过;但历史又和我们今天很不一样。古人,也是在严肃地生活,很可能,他们在很多地方比我们更聪明。

一个人,若想思想强悍、认识透彻,那么不妨去读读历史小说,那也是一面镜子。

清秋子,著名作家,祖籍江苏宜兴,年出生于重庆。幼年随父母移居长春,曾下乡插队八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旅居海口从事写作,以揭示北漂生活真相的长篇小说而闻名,继之在传记创作上独树一帜。代表作有:《六莲》《我是北京地老鼠》(获国家级荣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首届“三个一百”原创出版工程作品奖)《百年心事——卢作孚传》《国士——牟宜之传》《明朝出了个张居正》《爱恨倾城小团圆——张爱玲传》等。海南省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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