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小说的虚构叙事和历史叙事

浦安迪在《中国叙事》一书中写道:“在中国叙事传统中,无论是历史还是虚构,诉诸笔墨的便是真实的,要么忠实于事实,要么忠实于生活,即便事实在叙事转化时明显扭曲,被夸大、加入神魔成分、意识形态遭到扭曲,这一观念始终是转化的基础。”其中说到了文学的真实性,还有虚构叙事以及历史叙事。

文学是以虚构的手法来写作的,即便作家声称是写实的作品,也不一定忠实于客观事实。作家很可能进行了自己理解的叙述,也是一种片面的叙述。当然,加入意识形态审核之后,作家就更不自由了,要避讳一些东西,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就成了被允许写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基本上大家都知道。更何况互联网资讯发达,只要有点什么突发事件,立刻就会传遍所有人的手机和电脑,那么,作家对于事件的叙述也就带有了一定的主观色彩,成了一种心理的真实,自己认为的真实,被允许的片面解释,而不是纯粹客观的真实。但是,没人和作家较真儿,都带着消遣和欣赏的态度来看待文学作品,而且作家越是虚构,就越能获得读者的青睐。于是,很多编纂正史的文人也按捺不住,纷纷创作一些虚构的作品。班固、干宝、欧阳修、高启等都在写一些虚构作品,就连编纂《四库全书》的纪晓岚也要写虚构作品《阅微草堂笔记》,只是有些说教的成分,不如《聊斋志异》好。他们的历史书写成了正统的东西,而且取代了史诗,为后代人提供一种可供参考的历史文本和经验借鉴。

但是,只是所谓的正史并不能满足人们的阅读要求。《史记》等史书已经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很多神话传说都加入了进去,一些章节可以算作一种虚构文本,一些章节加入了作者的主观叙述,已经算作文学类的散文了。后代著史的作家可能不满足于历史框架的约束,利用搜集历史的闲暇时间搜集了一些民间传说或故事,顺手就编订了虚构的志怪、传奇集子,已经具备了神魔小说的雏形。如果历史是实,那么文学就是虚。史书是实,小说就是虚。即便根据历史改编成的历史小说具备了历史叙事的可能,也仅仅是一种民间视角的解读,而不是真实历史的通俗叙述,要是虚构成分比较多,就会形成一种虚构和现实的大差大离。清代史学家章学诚评价《三国演义》是“七分实事,三分虚构。”其实《三国演义》的前身就是《三国志通俗演义》,来源于对《三国志》的一种虚构,加上毛氏父子的改编之后,很多原汁原味的故事已经被删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很精彩的。有很多故事来源于民间,对历史事实移花接木,还有很多民间想象掺杂其中。易中天在讲三国的时候提出了三种人物形象,分别是历史形象,文学形象,民间形象。其实很多历史形象也只是史书记录的形象,真实的人物形象并不一定那样。还有许多民间形象基本上就是虚构的形象,而且符合文学虚构的手法,也能算作文学形象。

可以这样说,历史叙事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文学叙事,虽然有些生硬死板,有些类似于客观公正,但已经受到了作者认知限度的限制,受到了当时意识形态以及权力的限制,并不能做到纯粹客观公正了。于是,就有了一批人专门写作演义类小说。根据历史和民间传说,写成演义类的作品,基本上从历史生发而来,类似于现在的写的《XX朝那些事》,动辄写成上百万字,蔚为大观。演义类小说横跨了历史和虚构,拥有了描绘公共人物私生活的优势,同时也弥补了正史不能过多叙述人物事迹和功业的缺陷。同时,演义类小说也增添了民间视角,用民间老百姓的视角来理解历史,理解政治和经济以及文化,似乎有着通俗化的倾向,也可以更好地占有市场。这就是以历史事实为基础,增添一些文学细节的演义能够在民间流传的原因吧。《隋唐演义》能够流行,《东周列国志》同样可以流行,而与历史相去甚远的《水浒传》照样脍炙人口。那么,是不是距离历史叙事越遥远,越是虚构的作品就越受到人们欢迎?

或许有些浪漫的气质吧,人们也就喜欢了。当然,要看到作品内在的逻辑真实,生活真实,心理真实,审美真实等,而不仅仅看到虚构的浪漫以及媚俗倾向。而《红楼梦》和《金瓶梅》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历史,成了私人化叙事的集大成者,和英雄们叱咤风云、杀人放火不一样,表现了更多情感,而非历史。那么,这种叙事学的表现并非没有什么依据,而是有了作者创设的作品环境依据,以及逻辑的依据等。虽然作者表现的主要人物常常犹豫不决,出尔反尔,立场游移不定,情绪反复无常,但是写作叙事学系统并不要求人物性格始终如一,人物刻画可以灵活多变,也可以使用类型化表现手法,反而能塑造出比较光辉的艺术形象。有猛张飞,就有足智多谋的诸葛亮;有蠢笨的仆人焦大,就有多愁善感的林妹妹,虽然有些类型化特征,但并不能掩盖人物性格塑造的光辉。

浦安迪认为,中国传统美学的基础是范畴的关联和交叠,正因为如此,艺术统一性观念从来就不是古典文学批评的原则。中国叙事往往具有所谓的缀段性————人类经验的“片段”或单元,一部大部头的作品通常缺乏艺术的统一性。而越是虚构的作品,就越容易出现一定的缺陷,或者称为片段之间连缀的缺陷,但人们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被精彩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吸引,反而忽视了这种缺陷,甚至追求迷信的超人了,要确定精神皈依的神了。

如此来看,古典小说的虚构叙事更多地体现民间视角,也更多地背离历史,但从根源上说,仍然发生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之下,在叙事方面却背离了历史,似乎满足了人们对于正统的反叛心理。要是个人化叙事的古典小说,也不是毫无来由,仍然有一定的历史条件,只是更自由而已,当然认真起来,也就不是太自由了,毕竟要虚构一个自己认为的合理的艺术世界,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带了意识形态倾向的史官们做历史,也很可能有了这种态度,那么,历史也就成了虚构的东西,不被人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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