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华
《坪上村传》,是作家彭东明新近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传记的方式书写一个村庄的人与事,讲述一个村庄的过去和现在,源于作家挥之难去的一个愿望。在封面题记中,彭东明说:“我想我应该将半个多世纪以来村上的那些人和事记录下来,也算是为这座村庄做一个杂乱无章的传记。我在静静地梳理着那些风干了的岁月。”
彭东明无意于对农耕文明的眷恋乃至重塑的立场,以凭吊的情感方式讲述曾经的过去,他是站在今天的立场,以矛盾或悖论的心情面对正在转型的社会现实,在日常生活和具体的人与事中发现其内在的矛盾和问题。而承受这一切的,是那些生活在现实中的普通人:村支书老万、村民长贵和他的六个孩子、佬黑……看到了他们,就看见了坪上村的今天,通过他们,也就与坪上村的历史建立了联系。
作为作家和讲述者,彭东明一面向着过去,一面向着未来。彭东明的诚恳,就在于他没有回避个人身处其间的真实感受。他是一个来自乡村的知识分子,他走出了乡村,但乡村记忆在“现代”的冲击下反而凸显出来,因此,《坪上村传》无意中实现了两种对话关系,一是同历史的对话,一是同现实以及同类题材的对话。同历史的对话,保有的是作家对传统生活方式的情感,曾经拥有的过去并未渐行渐远随风飘散;同现实和同类题材的对话,是彭东明怀有的理性和诚恳的表述。一个十几岁便离开村庄远行的少年,38年岁月足可以理解“现代”意味着什么。
《坪上村传》的形式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作者本人一直在小说之中,他是讲述者,也是当事人。小说没有大开大阖的情节。荷香初中毕业辍学到深圳打工,遇到台湾老板,台湾老板为人正派,丧偶,大荷香38岁。他向荷香求婚,荷香没有犹豫便答应了。接连给老板生了两个儿子。二妹菜香和名叫胖子的厨子谈恋爱,未婚先孕,孩子生下来后,胖子到坪上村开“情席”餐馆大获成功,迅速开出了连锁店;老三梅香来到深圳,先洗碗后陪酒,然后就睡到税务局长的床上并怀了丁局长的孩子。丁承诺的结婚化为泡影,给梅香一笔钱,梅香将孩子丢给父母自己跑云南去了;老四菊香也来到了深圳,与一个温州小伙子结婚回到了温州,生活平静;老五茶香喜欢读书,父亲长贵阻拦,荷香坚持让茶香读书,一直读到美国留学;老弟老六几次复读没有考上大学,也随大姐荷香到了深圳。但老六是一个对女孩没兴趣并坚持要求变性的人。固守传统的长贵如五雷轰顶。
乡村经验或者前现代生活,是自足和封闭的。土地将家族、亲情以及各种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家族有几辈人便几辈人生活在一起,其情感关系也因物质和精神的贫困而紧密。彭东明说:“我在这座小山村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这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庄上的人家普遍吃不饱饭,村庄留给我的是一个苦涩的童年,饥饿、寒冷、劳累,充满了我的每一寸记忆。”即便如此,坪上村仍然魂牵梦绕。
记下那曾经的迷人风情,是彭东明的初衷之一。描述这迷人的风情,彭东明是通过源远流长的各种器物、婚丧嫁娶风俗等生活方式实现的。一个香包、一个长命锁、一把油纸伞或一曲童谣,坪上村的风情便迷人了。彭东明“风情万种”地书写了他的“坪上村传”,他“害怕失去”的农耕文明的迷人风情,最终还是要消失在那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如彭东明自述的那样。
彭东明人回到了老屋,但一切物是人非,他还是回不到那个“从前”了——这是“现代”给我们带来的宿命。彭东明的不同,就在于他面对坪上村诚恳地书写了他在历史理性和情感愿望之间的内心矛盾,是这一矛盾结构了这个貌似松散的长篇小说。也恰是这一矛盾,构成了小说的动人力量。他提供了另一种书写乡村中国的文学样式,那散淡如漫水般的文字,也延续了湖湘文学的现代传统。因此,这是一本需要我们重视的长篇小说。
(《坪上村传》彭东明著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