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益州府(四川成都)的知府张逸已经接到消息,得知韩琦开关放人,并很快就带着回乡的灾民来到益州。张逸,字大隐,宋真宗朝的进士,曾以兵部郎中知开封府。此时,他已经是枢密直学士,而且是地方大员,因此,对年仅三十岁的韩琦挟天子之威私自开关放人颇有微词,正与转运使明镐一起议论此事。
门吏进来禀报:“张大人,钦差韩大人已到府门。”
张逸转脸喝道:“没看见我与明大人正商量救灾事宜,你请韩大人稍候,我与明大人随后就到。”
明镐觉察到端倪,笑着说:“韩大人是带着皇上旨意来赈灾安抚,还是快出府迎接吧!”话音未落,就看见韩琦已经进了府门,大踏步来到大堂之上。
张逸一愣,有点不知所措。
明镐趋步上前,一把拉住韩琦的手,呵呵大笑着说:“稚圭老弟,我与张大人正要到府门外迎接大驾,怎么倒破门而入呢?”
韩琦笑着回道:“知道两位老大人正为灾情日夜操劳,韩琦不敢因负皇命搅扰公干,如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张逸见韩琦诚心实意,也不是有意让人难堪,就传嗔为喜,笑脸相迎。“韩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先歇息一下,晚上我与明大人一起与你洗尘。”
“救灾如救火,还是一切免了,先听一听救灾进展情况如何?”韩琦连忙摆手道。
等韩琦与明镐坐下,张逸说道:“川西大旱,府库的粮食都被调往陕西前线,没有可以赈灾的粮食,我正与明大人正一筹莫展呢。正好皇上派韩大人来赈灾,安抚百姓,正所谓久旱逢甘霖啊!”
“现在元昊立国叛宋,侵扰边地,战端已起,朝廷在西北用兵四十万,耗费巨大,实在拿不出多少赈灾粮食。这次皇上还是硬从皇宫的内库里挤出四万两银子,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还需要州府各位大人多想办法啊!”
“我与明大人也正是知道大灾重在安民,益州自古是天府之国,朝廷的粮仓,有老百姓在,就有赋税,所以我传书川西各关隘,严禁流民外出。韩大人却开关放人,不知是不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张逸望着韩琦,话里带着机锋。
韩琦闻听一愣,但还是忍着气回道:“这次出京,皇上一再交待,救灾重在安民,但陕西兵祸将起,临近的川西不能饿死人,饿死人必会引起民变。蜀地民风剽悍,自大宋立国以来,多次民变都是因大灾之下饿殍遍野,匪人乘机妖言惑众。淳化四年,王小波、李顺就是借着大灾聚益州变民攻城略地,为害数年。至道三年和咸平三年,益州变民迭起,无不震动朝野。安民不在堵,在导,既要想方设法赈灾安民,想方设法把局势稳定下来,又不能阻止流民外出逃荒就食,任流民聚在一处,以防激起民变,如此才能确保朝廷一心一意在陕边用兵,这才是大局啊!”
见张逸局促不安,明镐忙道:“韩大人见事深远。张大人,既然韩大人来主持益州安抚,我看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大家参酌一下,尽快确定赈灾安民之策吧!”
张逸连忙点头,连说:“好,好!”
韩琦见二人都望着自己,才不由自主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了一下早已干渴沙哑的喉咙,缓声说道:“张大人久牧川西,自然知道川民难治,况在如此局势下突然遭遇大灾,也是变起仓促。现在,大量流民外出,无非是想活命,如此,真正把灾民稳在当地,我倒有几策,供大人们参酌。第一策,还是尽快广设粥棚,先将府库剩余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倾其所有,赈灾安民,等朝廷的赈灾粮食到来时再作统筹;第二策是在流民中大量招募军士,一人充军的粮饷,数口之家就可活命,也可以为朝廷募得前线所用的军士,这样做也有旧例可援。”
明镐高兴地一拍张逸的手,说:“好办法,这样流民中没有了青壮年,仅有老幼,也不怕他们聚众造反了!”张逸瞪了他一眼,明镐也觉察自己言语有误,赶紧噤声不语。
“第三策,要鼓励富户捐粮,打击奸商屯粮,抬高物价;第四策,整顿吏治,凡将救灾粮食中饱私囊者,严惩不贷。第五策,下令四周关隘开关放人,任流民外出逃荒,防止流民聚集;第六策,严查妖言惑众、蛊惑民心者,稽查盗抢匪人,安定民心;第七策,各州县官吏除赈灾者,一律带领民众整修水利,开渠引水,工费由府县拿粮食抵偿;第八策,我与两位大人一起联名上奏朝廷减免川西赋税,取消一切苛捐杂税,节用养民。不知两位大人还有何高见?”
张逸听罢,兴奋地站起身来,向着韩琦拜了四拜,躬身唱喏道:“韩大人思虑周详,这八策可救川民于水火,我代数百万四川父老乡亲感谢大人了!”
韩琦赶紧上前搀住张逸,笑着说:“张大人,我们就升堂理事吧!”
明镐拦住两人,说:“两位大人,你们看,这已经夜深人静,韩大人又鞍马劳顿,总得歇息一晚再说吧。”
“一夜长着呢,有时间休息,况且事不迟疑,怎能睡得着呢?”
益州府救灾安民的榜文连夜张贴出来,赈灾的粥棚一大早就炊烟升起,粥香四溢,吸引来大量的百姓,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转运使明镐负责招募军士,韩琦与知府张逸一道视察完设立的粥棚后,就分头到成都府各豪族富户劝捐粮食。
成都府的胡姓是当地的豪族,历代多仕宦。韩琦听母亲说,自己的外祖父就是出身这个大家族,在后蜀末代皇帝孟昶时入朝为官。后蜀灭国时,孟昶被解往京都开封,外祖父就是随往的大臣,这才使得韩琦母亲胡氏得以进入韩家为婢女侍奉父亲。
当胡姓家族得知安抚使韩大人就是胡氏之子,也喜出望外,纷纷慷慨解囊,带头捐输,几乎倾其所有,响应者甚众,很快聚集起十六万两银子的粮食,竟然是朝廷赈灾粮食的四倍之多,解决了赈灾的燃眉之急。局势安定下来,但救灾善后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夜深人静,益州府的大堂上仍然灯火通明,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副使王从益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直奔韩琦的临时办公的厅堂,只见韩大人伏在案几上睡着了。他止住脚步,想退回来。
韩琦抬起头,看见王从益,揉揉眼,招呼道:“快过来,情况怎么样?”
“我刚从陵州(四川眉山仁寿县)回来,就直接到大人这里。事情已经查明:知府楚应机伙同属吏克扣救灾物资,中饱私囊,而且平时也有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劣迹。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讲明!”韩琦嚯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了下来,笑着说:“王大人,一路辛苦,坐下来慢慢说。”
“楚应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之事,转运使明镐大人在救灾前早已查明,不知因何一直压着,不知其中有何干碍?”
“事有缓急,随机处置。既然楚应机有克扣救灾粮款,严惩不贷,不必考虑有何干碍!至于说其贪贿之事,与人犯一并解送京师讯查。你将此事知会明镐大人一下,我相信转运使自有本章上奏。”
王从益佩服韩琦的处事风格,既事情与人情分得清,又从不拖泥带水,干爽利索,决断在举手之间,不见其深谋远虑,却又滴水不漏。想起两人使辽之时,与契丹陪使在高谈阔论、酒觞交错之间,就把谈判的事情协商下来,还丝毫不影响吟诗的兴致,真可谓纵横辟阖,颇有宰相气度。回到馆驿,却又沉默寡言,端坐不动,可想而知,很多事情也是早已深思熟虑,庙算在先。
楚应机被韩琦羁押后,明镐深知自己因私偏袒,韩琦却光明正大知会自己,其实也是警醒自己。属僚撺掇明镐抢先向朝廷汇报,明镐说:“韩大人如此待我,我不会为了减轻自己的过失而欺骗朝廷!”事后,朝廷为此事将明镐贬官,到陕西前线任职,再一次与韩琦共同抗击西夏。
几个月来,韩琦大刀阔斧,逐贪残不职的官吏、罢免冗役共人,使得川西万饥民度过了这一年的大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