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太义
写作的目的，是一种精神的回归。是精神返乡的寄托，也是内心的交付。从少年时期的一个梦开始，让一个人走上探寻本民族起始、兴衰、融合、演变的漫长精神之旅而深深持陷。或显或隐，作为浩瀚历史的一个不显眼的细枝末节，狄族的演化也许是淹没在繁浩历史星辰中的某一颗发着微弱光芒的小光点。这个小光点，在一个执着的，具有强烈民族情感的作家不懈查证、考究、探寻下，让它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一打眼接触到《赤狄武士》这个短篇的时候，我没有太经意，我只把它当作一篇剑客与英雄主义的小说来读。可读着读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逐渐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细细读来，不敢有漏。我觉得它越来越和我要想了解的一个历谜团接近了。果不其然，读毕掩卷而思，我内心发出了一种惊叹，这岂止是一篇短篇小说呀，这不更是一部浓缩的民族历史史诗吗？
由于我的历史知识有限，也是由于那时学校的历史课本，特别是公元纪年之前，对少数民族的起源和演变，希有笔墨，只重点介绍华夏族的沿革过程，对少数民族诸如戎、狄、猃狁、荤粥等族却惜字如金。那时候只注重成绩，课本上有么咱就学么，也没兴趣和精力去研究之外的事情。可随着年龄段增加，特别是近几年，也是由于写作的需要，我对那个历史阶段的一部分未及提及的少数民族历史越来越着迷。他们是怎么形成的，有过怎样的辉煌和遭遇，他们最终的结局是什么？这些都时时刻刻萦绕在我的心里不能开散。我曾重读过历史教科书，对着书上的地图，在有限的资源中寻找这些民族的蛛丝马迹，但收效甚微。
包括广大少数民族在内，我们称为中华民族，可考的历史也就是从《史记》记载五帝开始，此之前一片空白，即使是《尚书》所记也就止于良渚、石峁。而之上呢？是大地湾和红山吗？不得而知。母系的历史更是一谜，只有一个妇好是真人，而女娲、嫘母和精卫就只能是神话传说了。
作家乌延永安的这个短篇，能解开一些我对那段历史的戎、狄等族的一些疑惑。寥寥几千字，你若字句逐读，你会发现里面隐藏着大量丰富的历史知识。哪怕就短短一句，你就会了解到一个族部的起始，诸如酆姓的由来，寥寥几个字便知分晓了。其它如政治军事经济也是无一不涉。小说涉及“群狄攻晋”的历史事件，彼车我徒，或彼车我马的作战方式。还有战车的战斗分工。在战车和骑射混合作战的这个大时代，老套的作战方式已不适应形势的发展。在诸狄兴起的时代，狄族的分支赤狄的由来、构成、分布，及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自我危机感和彪悍自强的民族特色，在文中不失时机地巧妙地呈现出来。
你能从小说中如“这时的我头顶梳单圆髻，身着窄袖方格纹袍，是狄族小男孩儿的普通装束”这句话中看出点什么没有？这说明少数民族的服饰特色是束衣紧袖，适合骑射和劳动，而汉族的宽袍大袖已不适应社会形势的发展，所以就有了后来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改革。还有，你能从“父亲除了放牧马和羊，也随便耕种一点儿土地。在种地的过程中，我们学会了很多华夏族的技术，连我们的语言也开始夹杂使用华夏语，生活中的很多词汇就是借用华夏族的”这段话中领悟到点什么没有？这说明狄戎等少数民族已经有了相当成熟之农业，有的过着半牧半农的生活，民族大融合已经初露端倪。其它还有国家的收税方式，战国春秋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的诸国争霸的社会形势。我很是纳闷，应该是多么高超的写作技巧，在短短的几千字里，不赘其精地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巧妙地隐藏了这么多的历史知识。
赤狄被灭，但民族的根未灭。秦灭六国后，诸如赤狄、白翟、山戎、林胡、高夷、大荔等戎族便不见史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匈奴”的民族崛起。这说明在中国诸夏归秦的过程中，少数民族也同时发生了诸胡归匈大事，而史书欠缺的就是这一块儿。至于萦绕在作者内心的民族情结和他们民族的去向，我只有请求他再续如椽之笔，以满足我解惑之愿。其实，这篇小说权当是乌延永安的引玉之笔，如铺展开来，完全可以写成一部鸿篇巨著。比如，赤狄兴起，潞国建国，潞晋联姻，酆氏乱国，潞妃蒙怨，父亲战死，少年崛起，师父落难，铸剑传艺，比武平难，密传国书，潞晋大战，民族融合等等。这些都是可大大扩展的精彩章回和故事情节。
这篇小说虽是一篇剑客传奇，但它没有拘泥于“飞雪连天射大雕”的潇洒和仗义，也没有“美酒佳人行天下”的自由和豪放。不是在“小我”里抒发小情调，而是以小见大，通过两个小人物凸现大事件。通过一个少年侠客亲眼所见，洞视了小说中所有人物和事件的前因后果，文中故事穿插纵横，安排巧妙，一条条复杂的头绪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我读乌延永安老师的其它诸如乡村小说也是如此，看似平淡的语言，不时有金句频出，看似小而平凡的人物，你会融入其中，引起深深的思索，阅后掩卷而思。我想可能他也是作为画家而形成的思维习惯和审美层次，是着细节处而观全局。
一篇几千字的短篇，准备了好几个月，足见他事前做功课之深、之细、之严谨。这个神秘的民族一点一滴，挖掘之具体，唯有怀着深刻民族感情和对祖先怀着敬畏之心的人才能做到。陈忠实写《白鹿原》准备了十年，经典背后唯有亲历者才知个中滋味。
《赤狄武士》原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