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位居京师之内,为北宋首府。开封府城内,各种利益集团间杂其中,彼此关系错综复杂,因此,历任府尹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能员干臣。即使是府中僚属,不仅需要处理与上司、吏民的关系,更要同高官权贵交涉,尤其在处理政务时,常受各种因素制约,因此,无过人的才智和学识,难以胜任。
京畿重地,宋朝历代皇帝对开封府官吏的选任极为重视,亲自遴选。开封府知府不常置,一般只设权知府事,只有亲王或太子任职时才能称知开封府事,其他官员到任开封府,只能称权知开封府事或权发遣开封府事,虽然也是实际意义上的开封府知府,但明显为暂代之意。开封府除最高长官开封府知府外,下设左、右二厅,每厅置判官和推官各一员,是知府的主要辅佐官员。推、判官分别掌管生事(狱诉、刑罚之类)和熟事(户籍、赋税等)。
这次开封府人事调整,宋仁宗首先起用了当朝名臣王博文。王博文,字仲明,曹州济阴人。他进士及第后,曾任开封府判官,因守正仁恕、办事公道,政绩卓著,累次加官,五年前以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这次,他再一次以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可见,韩琦这次的任命,也是宋仁宗精挑细选,深思熟虑后确定的,更是带有特殊使命的。
唐宋时期,中国的大都会从坊市制演变为街市制。坊是指城里的居民住宅区,市是指城市的商业区。宋代以前,商业区一般都是由官府指定位置,主要用于货物集散和商品交易,四周有围墙,与居民区严格分开。到了北宋年间,随着社会经济繁荣,商业发达,官民住宅临街设店,形成了更加开放的街市制。
街市制首先是从北宋首都东京开始的。至道元年(年)十一月,宋太宗以旧坊名多涉俚俗之言,诏张洎改撰京城内外坊名八十余,分定布列,划定街区,标明各坊区域,拆除坊间围墙。同时,拓宽街道,允许人户临街修盖凉棚、起阁楼,实际上就是允许临街设店,面街而居,人户沿街贸易,形成了坊市合一,开放式的商业城市。
在这个演变的背后,是官府的禁街与百姓的侵街,是官与民争夺城市空间的一幕幕大戏。总的来说,北宋官府对街市管理的禁街条令已经大为宽松,街鼓制度和宵禁制度也都被废除,临街不得开门的禁令已经废止,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不再有固定的市场,街旁、桥上、巷内,都可以经商和交易,夜市、早市接踵,夜市才撤,早市又开。正如在北宋开封府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孟元老所撰《东京梦华录》中的描述:“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池,香山乐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
自北宋立国,伴随着东京都城的日益繁荣和快速膨胀,“侵街”的现象也日益加剧。与唐朝长安的宽阔街道相比,北宋开封的街道狭促了许多。按规定,主要街道大约宽三十米,道路两旁还有排水沟和绿化树木。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因招徕顾客和商业经营的需求,常常将经营范围向道路中间延伸,加上市民、游人如织,道路的拥堵可想而知,给城市的管理和居民的生活带来很多问题:交通拥堵,给出行带来不便;临街店铺侵占街道,也侵占了排水沟、绿化带,造成城市生态环境的恶化;违章建筑多为木构材料,容易引发火灾,开封城多次大火,临街店铺往往一烧就连成片,损失惨重;侵街的违章建筑不易管理,人员混杂,导致治安案件增加。
面对着日益加剧的“侵街”现象,宋仁宗才不得已再次启用有能臣之誉的王博文,并为他配备年轻有为的韩琦做副手,开始了北宋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城市“拆迁”。
自古“拆迁”难,不仅涉及民生,更触及权贵豪右的利益。韩琦莅任,就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和图籍,对历代治理“侵街”的得失进行了总结。隋朝开皇年间,隋文帝命汴州刺史令狐熙治理“侵街”。令狐熙禁游食,抑工商,民有向街开门者杜之,却招致一片怨谤之语。太平兴国五年(年),八作使段仁诲在京城自家门前修筑了一道垣墙,侵占景阳门街。宋太宗大怒,令毁之,并施以杖刑,将他贬官。咸平五年(年),因京城衢巷狭隘,宋真宗诏令提点京城仓谢德权负责拆迁拓宽。他接受命令后先拆权贵的房屋,招致群议纷纷,连宋真宗都顶不住了,下诏叫停。谢德权坚决不从,说:“我已经接受命令,不能中途停止。现在干扰事务的都是权贵豪强,他们只不过舍不得出租房屋的租金罢了,没有其他什么事情,臣死不敢奉诏。”宋真宗没办法,只能从之,下决心支持谢德权将权贵的侵街邸舍一概拆除。
韩琦认真分析,提出分别酌情的处理办法:对贵族、官吏、商人非法侵街的行为,强行拆撤;关系到基本民生则谨慎对待,以劝导为主。这一提议得到府尹王博文的支持。韩琦在拆除权贵的侵街邸舍旁,采取竖立表木,置籍立表,作为道路红线。百姓见权贵的侵街邸舍已经拆除,也纷纷按照表木界限自行退出,一个多月就顺利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
然而,韩琦与权贵豪右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由于推官主要的负责司法方面的事情,而开封府是京城所在地,不仅案件纷繁,案牍堆积如山,而且案情复杂,多有权贵豪门牵连其中,人情勾连,制造出许多冤案错案。
韩琦亲自勘阅案牍,认真推究复审,遇到刑名不当、判决不公、存疑未清、甚至冤假错案,都一一决断曲直,每天都到深夜。众僚属跟着韩琦审理案件,辨析案情,每次都熬到深夜。私下里,他们都打趣道:“这真是过韩家关啊!”
府尹王博文听说后,感叹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不仅勤于理政,而且敢作敢为,能为百姓利益不计个人得失,可谓宰相之才,是大宋之福啊!”从此,府尹王博文在政务上非常器重韩琦,多次拜表向朝廷举荐贤良。
景祐二年(年)十二月,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积雪盈尺。开封府衙内,官吏们大都躲在屋子里烤火御寒,唯独韩琦仍端坐在厅堂上批阅案牍。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卷进来,韩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抬头一看,进来的是府尹大人王博文。
“老府尹,何事劳动您的大驾,快进屋烤烤火。”
王博文摸了一把胡须上的雪花,掸了掸身上的官服,笑道:“好大的一场雪啊!”
“瑞雪兆丰年,一尺雪一尺粮,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呢!”韩琦一面说,一面把王博文让到屋里。“老府尹,有事传唤一声就是了。”
王博文伸手止住韩琦,笑道:“你整天忙于案牍,不敢打扰,再不来看你,就不是想见就见到了。”
“此话怎讲?”
“刚才得到宫里的消息,宣旨官很快就到了,恭喜韩大人荣升!”
韩琦闻声站起,说道:“韩琦到任刚刚一年有余,有何建树,老大人说笑了。”
“这一年我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你还年轻,就懂得公忠体国,勤于政事,内有为民之心,外无荣辱之忧。当今皇帝亲政不久,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正需要你这样的贤良之臣,望勉之,勉之!”
韩琦两眼望着王博文,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知道,府尹老大人得知自己要调任,提前来嘱咐勉励自己,自己一年里的作为,无不靠老大人鼎力支持。他不知道这次调任,是老大人的暗中提携,更不知道三年后,王大人任同知枢密院事、吏部尚书,一直不遗余力地举荐他。
圣旨到时,韩琦才知道,自己因政绩卓著,被授予太常博士,调任三司任度支判官。
北宋时三司总领全国财赋,是仅次于中书、枢密院的重要机构,分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度支主要分管全国财赋的统计与支调。
韩琦深知度支判官职位不高,但权大,责任更大。三司负责聚集天才财物之任,而为朝廷理财,不仅要靠律法,更要靠理财的官吏。法律不完善,就需要修定完善;官吏不良,就会有法不依,守法不严,更不用说发现问题,提出修定完善法律。自古聚敛天下税赋,多有国家与民争利,致使国家刻薄百姓,导致民不聊生,引发动乱,倾覆朝廷。因此,决不能只顾聚敛财富,用政绩邀宠,获得自己的名利,而是要辅佐皇帝确定更合理的理财方略。度国用,薄赋税,才是最大的政绩。他多次上疏,建言献策,受到宋仁宗的重视。
在三司仅仅八个月,一道诏书,韩琦被推到了真正的政治中心,是急流旋涡,是风口浪尖,他的命运与大宋王朝紧紧地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