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等志人小说,完全是小说体的史传。唐代传奇作家中有许多人本身就是史家,更是为传奇输入了史的血液。唐代李公佐的《谢小娥传》,甚至被《新唐书》编入《列女传》,可见它们并不被当作小说,而是归入史传。小说的功能既然在补正史之不足,因此它们也跟史传一样,讲求实录。史传文学讲求实录,这是史官的职责与功能。小说也尽量宣明自己具有这种特质。
《搜神记》多神怪灵异之事,但干宝在《序言》中一再声明他的创作或考先籍,或收遗轶,哪怕所载灵怪,也要确实可稽,也须属真。刘知幾在论述正史与小说的关系时,也认为小说具有实录的特点。他把小说分为十类,认为都属“史之杂名”,这些,都说明在实录的原则上,小说也总是向史传看齐的。先秦两汉史传的一个重要功能是劝惩。我们看到小说的人物多是善恶分明的,像戏剧舞台上一样。中国古代小说始终与“史”保持着难舍难离的关系,前者总是极力向后者靠拢。
所以,像评价诗歌一样,能达到“史”的水平被称为“诗史”的诗歌,则是最高的评价,在对小说进行评价的时候,明清的小说家或小说批评家,多将演绎历史的小说当作纪实的历史,蔡元放评点《东周列国志》时也提醒读者:“读《列国志》,全要把它作正史看看,莫作小说一例看了。”蒲松龄作《聊斋志异》,每篇末都模仿“太史公曰”加上个“异史氏曰”的赞语,也是表示自己著作的史的性质。历史家们,仅次于说话人,为中国小说的创造提供了最重要的文学背景。”
史传文学中的小说因素
作为小说,它要求具有一定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性格、环境和矛盾冲突,允许虚构和想象,具有戏剧化的场面,等等。小说这种文学体裁所必需的上述诸多要素,在史传文学中已大都粗具雏形。《史记》的人物性格则更加鲜明,至于戏剧性的冲突和场面描写,刘邦要戚夫人“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一节,完全不必再进行艺术加工,就可当作小说看待。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许多,如《左传》中的“齐襄公射大豕”、“晋侯梦大厉”、“崔杼弑齐庄公”,《战国策》中的“冯谖客孟尝君”、“郑袖劓美人鼻”、“豫让刺赵襄子”、“荆轲刺秦王”,《史记》中的“鸿门宴”、“周亚夫军细柳”、“孙武训宫女”、“田单火牛阵”等章节,以至整篇的如《吕后本纪》、《魏其侯武安侯列传》,等等。
表现方法与题材方面的影响
史传文学本身存在着极其丰富的小说因素,深刻地影响着后代的小说。孙著指出,第一,中国古典小说大多采用了史传的叙事形式和结构,作者在结构作品、组织材料时,基本上按照历史著作的格式来进行。作为编年体的《左传》,以年系月,以月系日,以日系事是其形式上的基本特征。第二,中国古典小说中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即以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作为创作的题材。作者常习惯于将各朝各代的历史作为小说创作的素材,或把一些虚构的情节,也常常被包装上历史人物的外衣,或者将虚构的主人公置于历史事件的背景之中。因此,中国古典小说以“史”或“传”或“演义”命名的特别多。第三,李少雍在《司马迁传记文学论稿》一书中,则从体裁结构、故事情节、描写方法等方面详细论述了《史记》对后代小说的影响。李少雍的论述非常详备而且中肯。我们再从古代小说发展的几个阶段,来看看史传文学的影响。
六朝的志人志怪小说,题材多取一人之行事,以一人为中心,依时序记载,通过人物的性格与命运的片断描写,从一个侧面展示社会生活。从它们的结构形式来说,显然是纪传体式的短篇小说。像《世说新语》中的人物,可以说像《世说新语》这类志人小说,六朝志怪小说,不免志怪;小说家志怪,可补史籍之缺。唐代传奇,受史传文学的影响同样非常深刻。任氏为犬所毙,有概述,有场景描写,记事语言,穿插其间。
在古时的结撰方面,唐传奇既要显示其实录的一面,明清的长篇小说,就是直接或间接地从史传文学中吸取养料。加以评点,易名为《东周列国志》。从《列国志传》变为《东周列国志》,是不断向史传靠拢的过程。我国古典小说在题材方面大多取材于历史,以历史故事作为它们的骨干。
前者也注重以战争刻画人物形象,致力于揭示战争的胜负因素,精心地描写人物的政治远见、精神状态和斗争智慧,从战争描写中塑造人物形象。有的章节,如《水浒传》中的“三打祝家庄”,《三国演义》中的“赤壁之战”,从叙述的结构、战前形势的分析、战略战术的运用,到重大场面的描述、人物的刻画,都可以看到《左传》战争描写的遗痕。史传文学战争描写的一些具体手法,甚至一些细节,也融入了后代小说之中。如《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楚国伐郑,郑以“空城计”御敌,化作了诸葛亮的妙计;《僖公二十八年》晋栾枝“使舆曳柴为伪遁”之计,也成了张飞长坂坡的妙招;《隋唐演义》中雄阔海手托城门让诸将逃出细节,与《左传·襄公十年》孔丘之父诹人纥高举悬门的细节无异。如此等等,都可以看出史传文学对小说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