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南通日报
□陶晓跃
郑逸梅的《世说人语》,显然是由南朝刘义庆编撰的《世说新语》演化而来,书中的“人”多为活跃于晚清、民国时期的名流。郑氏以半文半白的文字,述录名流生前逸闻轶事,读来获益匪浅。
词学大家龙榆生曾编录《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以吕碧城为三百年词家之殿军,对其青眼有加。“来处冷云迷玉步,归途花雨著轻绡”“微颦世外成千劫,一睇人间抵万欢”,如此清词丽句,让人齿间留香。吕碧城曾拜严复为师,一度任天津北洋女子师范校长。樊云门盛赞她,似天马行空的巾帼英雄,“自立于社会,手散千金而不措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
郑氏将她喻为《红楼梦》的史湘云,言其善舞蹈,“开海上摩登风气之先”,言其嫉恶如仇:某西人开车,将其所养之犬辗伤,吕碧城延请律师交涉,据理而争。某报人闻讯,以为此事夺人眼球,便在报纸上撰文,添枝加叶,故意影射。吕碧城诉之以法,报人逃之夭夭,避匿吴中。吕碧城登报缉拿,并许诺:“如得其人,当以所藏慈禧太后亲笔所绘花卉立幅以为酬。”弄得某报人终日闭门不出,最后不得不请长老钱须弥出面调解。
吕碧城曾作欧西之行,有《鸿雪因缘》《欧美漫游录》遗世。吕碧城能书能画,身边不乏歆慕者、追求者,可她一概婉拒,独身于世。暮年她皈依佛法,临终遗言:“遗体火化,把骨灰和人面粉为小丸,抛入海中,供鱼吞食。”
新旧时代交替之际,知识女性深受新潮流、新思想的熏染,崇尚独立,追求自由之精神,可见一斑。
郑氏笔下的张謇,有别于史书上的荦荦大端,只是摭拾一些小事为“助谈”。张謇学名吴起元,兼祧外家吴氏,直到应考,恢复张姓。读书时,有一武官骑一白马经过私塾,老师口占一联“人骑白马门前过”,张謇应声说道“我踏金鳌海上来”,气宇轩昂,老师连连咂舌。
光绪二十年甲午恩科,张謇独占鳌头,成名天下。张謇贵为状元,绝非一帆风顺。他最有力的竞争者为沈淇泉,沈淇泉于光绪己丑恩科,卷置诸卷之首,进呈光绪,光绪颔首称善。恰在这时,其母病急,沈淇泉闻讯南下,三年孝满,再度进京,续补殿试。衡文阅卷的大臣,黄慎之力举沈淇泉,以为张謇“不兴,不兴”;而翁同龢力诋沈淇泉,盛誉张謇。可张之万以为,张謇年龄偏大,不富春秋,不宜为多士之魁。翁同龢私下与汪柳门商议,汪柳门直言不讳,沈淇泉母丧,续补殿试,若为状元,新科则无龙头,并将此言直陈张之万。结果张謇卷为第一,沈淇泉一抑再抑,仅点翰林。
张謇一生,做成了许多大事,自己却十分节俭。每餐,一荤一素一汤而已;平常看见一钉一板都捡起聚拢,以备适时而用;白瓷的口利沙空酒瓶,做一个塞子,冬天当汤婆子。
张謇不喜小说,却对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情有独钟,特将此书给家人当功课读,以悟人生之要义。他为了晚年有幽静的读书之处,先后在狼山北麓观音院旁建“林溪精舍”,在军山麓下建“东奥山庄”,在西小山中建“西山邨庐”,在马鞍山上建“我马楼”,在黄泥山卓锡庵旁建“虞楼”。为五山留下了一个个的传说。
李根源,曾与蔡锷、唐继尧共谋云南独立。黎元洪当国,他任国务总理,风云一时。军阀混战,他急流勇退,于苏州购一旧宅。苏州为吴王旧都,古迹散列。李根源特地备一小舟,深入荒地,于竹篁茅草间,寻找断碑,走笔录存。夜里则宿于小舟,与孤灯为伴,与蚊虫为伍,历经数月,搜幽索隐,撰成《吴郡西山访古记》。为苏州留下了难得的地方文史资料。
柳亚子,辛亥革命前的南社盟主,因诸多遗老,喜效宋诗,便由厌恶遗老而迁怒宋诗。南社曾引发一场唐宋诗之争,年轻诗人朱鸳雏起而与柳亚子抗争,柳亚子一怒之下,紧急布告,驱逐朱鸳雏出社。朱鸳雏为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事后,柳亚子撰文《我与朱鸳雏的公案》,引咎自悔:“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在编《南社社友姓氏录》时,柳亚子仍将朱鸳雏列名其中。
还有李叔同、丰子恺、梅兰芳、欧阳予倩、周瘦鹃、包天笑、钱仲联、沈伊默、范烟桥、张爱玲……再有袁寒云,这一极为特殊的人物,郑氏以洋洋三万余言,为其列传。郑氏素以短文见长,如此巨制实属罕见。袁寒云是袁世凯的次子,他既有浪游江湖、流连柳巷、吸毒玩牌之迹,又有吟诗舞墨、收藏考古、嗜剧弄文之好。他的一生虽说是个例,却折射出时代的影子。
《世说人语》中的名流蔚为大观,他们以各自人生的悟觉,选择人生的走向,在渐行渐远的历史里摇曳生姿,留下了他们的影像。
郑氏作为时代的采访者,笔录了众多名流的掌故旧事,补充了史料的不足,功莫大焉。
笔者取书中一勺之水,取悦同道,借以知晓,我们是从哪里来;亦以思考,我们将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