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与非/文按我们今天的俏皮说法，书单是一种“书皮学”。有时候，“饱览群书”和饱览群书的书脊具有相同的外显效果。人们在费尽心力地寻找“内涵”，但也不得不承认，内涵必须首先得其“外观”之门而入。在学术研究中，文献检索始终是研究的第一道门槛；对于博雅之读书来说，书皮目录始终是第一张邀请函。“必读书目”通常彰显学问大家的品味和路径，对于有必要和没必要读这些书的人，其重要性自不待言。书单中有个性。然而，我们如何在年复一年（假设来年还将来到）的回顾中，给出一张有个性的书单？又或者，什么是个性？当每个人以说自己、做自己为个性时，个性便“泯然众人”于所有人的说自己、做自己中了，于是乎，如果我们说说别人，或者用别人之口来说，反倒也能个性十足吧。因而，我将保证，以下对德语图书的遴选和呈报绝非出于我“本人的”眼光，而是一概来自阅读的大众，来自专业的评委，更准确地说，来自年德语图书业界的各项评奖。这里选取的图书奖虽然比不上诺贝尔文学奖那么全球知名且奖励丰厚，但也都是有名有姓、评审公开的图书大奖，其中包括：法兰克福图书展上颁发的“德国图书奖”，以及莱比锡书展的“莱比锡书展奖”，还有“奥地利图书奖”“拜仁州图书奖”，以及另外几个专业类别的图书奖项，等等。德国图书奖“德国图书奖”是每年在德国举行的全球最大书展法兰克福图书展的固定“曲目”。该奖项自年创办以来，已经成为堪与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美国“普利策奖”、英国“布克奖”并列的文学奖。此奖实际也可以理解为“年度最佳长篇小说奖”。但这里所谓的长篇小说（Roman），又不同于一般畅销书榜上的“侦探小说”“奇幻小说”或“历史小说”等，而首要且唯独是具有很高文学要求的“严肃文学”。文字的口碑并不仅仅交给阅读量来决定。《明镜》周刊的畅销书榜根据书商数据和编辑口味编写每周、每月、每年的畅销书榜，反过来影响书店的图书摆放，这是“口碑”的一种体现。然而，要为年度小说评个奖，虽说也有一定的商业考虑，但绝非数据和格调那么简单，尤其是对一个有追求和有态度的图书奖而言。德国图书奖的遴选程序颇具某种制度设计的用心。首先是选出每年轮换的评审团。这个图书奖是由“德国书业贸易协会”设立的，但他们并不直接参与评奖，而是由该主席团成员组成一个十到十一人的“德国图书奖学院”，每年由该学院选出一个“评审团”。这个评审团原则上是由作家、媒体记者和书业从业人员构成的七人团。其次是每年8月评审团公布进入初选20本书的“长名单”（Longlist）。然后是9月公布一个6本书的“短名单”（Shortlist）。最后10月法兰克福书展的时候公布最终获奖作品。以上信息全部公开，这带给这个奖项的公信度极大的保障。同时值得指出的是，“长名单”和“短名单”制度照顾到了评奖竞赛的自身不足，它让人们尊重评审团眼光的同时，也让人们看到更多同时期的优秀作品。年，德国图书奖授予了波斯尼亚裔的德国作家萨沙·斯坦尼西奇的作品《我从哪里来》。这让人不由得感叹，严肃文学的合法主题是思乡的忧郁。就像荷尔德林经常说我的故乡是希腊一样，年的德国图书奖得主英格-玛利亚·马尔克在《群岛》中说，我的故乡是西班牙，前年的得主罗伯特·梅纳瑟在《首都》中说，我的故乡是欧盟，而年的得主则仿佛告诉我们，他的故乡在巴尔干。作者14岁在巴尔干战乱后来到德国，发掘了自己用德语写小说的天分，他用想象力把历史的碎片拼接起来，打破其固有的时间线，同时又是一个完整的自身起源的故事。他是“如此优秀的故事讲述者，甚至不信任讲述本身”——评审团的颁奖辞告诉我们故事和说故事之中也有玄奥的东西。莱比锡书展奖虽然现在莱比锡书展的规模屈居第二，但在年到年间，莱比锡书展所展示的图书规模和数量都超过法兰克福书展。莱比锡书展在每年三月举办，其间也评出很多图书奖项，包括“莱比锡书展奖”“莱比锡促进欧洲相互理解奖”和“德国少儿文学奖”等。其中“莱比锡书展奖”还分出了“文学”“非虚构”和“翻译”三个大类。“莱比锡书展奖”的畅销书类颁发给了安可·斯特林的《羊不湿》。书名来自一个德语俗语，“把羊带到干燥的地方”，否则，重要的东西就打了水漂。名词“羊不湿”大致意指我们常说的“安全区”“舒适区”吧。主人公Resi，据作者自己透露，来自一个古希腊文par－rhesia，意思是童言无忌式的“无话不谈”。所以主人公大胆想象了自己的故事获得了文学奖，奖金金额跟莱比锡书展奖的奖金一模一样。然后我们的作者凭借这个故事真的得到了莱比锡书展奖。想想还真是不错呢。“莱比锡书展奖”的非虚构类颁发给了哈拉德·耶纳的《野狼时间》。它要描绘的是德国战后十年（-）间的全景图。这是新闻记者的报告文学式的历史写作法，历史不是时间地点人物及其历史意义，而是活生生的人和故事。战争结束的节点实实在在地影响到每个人的所思所想。而恰在这种类似风俗志的历史写作中，总是有很多新知识可以学到。人们仿佛像一阵风似的遗忘了“大屠杀”，而对战争恐怖的驱逐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生命的成就，是他们在混乱中开启重生的自救的机会。奥地利图书奖“奥地利图书奖”是奥地利国家图书奖，有与德国图书奖分庭抗礼，多多为奥地利作家争夺抛头露脸的机会的意思。它在年第一次颁发，其评选机制与德国图书奖大同小异，也分“长名单”和“短名单”，除了2万欧元的最终奖项，还有1万欧元的“处女作奖”。年的“奥地利图书奖”归属于诺伯特·格斯特莱恩的《忆往昔少年时》。这部书套了一张侦探小说的皮，本质上是探索人类心理本质的幽暗的“哲学书”。我们说一部小说是“哲学书”绝非故意张冠李戴，这位来自奥地利蒂罗尔省的作家明显把一切写作视为思考。他把故事讲得支离破碎如同迷宫一般，而人们依然愿意吃他这一套。书里涉及了两宗性犯罪和谋杀，主人公似乎是清白的，但他两次都选择了逃离。拜仁州图书奖拜仁州图书奖的前身是Corine国际图书奖（-），年起拜仁图书奖首次颁发。该奖的评选更为精英主义，很少顾及读者和书商的意见，或者说故意排除了他们的意见，但因而也被指摘为“暗箱操作”。拜仁州图书奖主要评选“文学”和“非虚构”两大类奖项。一个每年轮换的三人组专家团自己挑书提名进入候选榜单，经过一定的讨论和发酵，最后三人投票决定谁获奖。我们发现，它挑出来的图书，尤其在非虚构类，确实是好读而耐读的佳作，比如年颁给了艾伦贝格的《魔术师时代：哲学的黄金十年：-》（简体中文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年颁给了莱克维茨的《独特性的社会》。本年度的文学类拜仁州图书奖获得者是大卫·瓦格纳的《健忘的巨人》。这看起来是一场悲伤的父子情。在幼小的孩子面前，父亲是“巨人”。但是这位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特别地喜欢孩子。老年的父亲已经痴呆，儿子来接他去另一个养老院居住。父亲已经到了三秒即忘的状态，不断地问重复的问题。这次机缘使得儿子开始有规律地探访父亲，并且思考——怎么又是思考——一个父亲的角色。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当上了父亲，而他要做祖父的时候，他到底作何感想？这本书的基调中，父亲作为巨人留下了痴呆而落寞的“背影”，但这“背影”里没有那种像朱自清所描写的跨过月台买橘子的一厢情愿的关爱。不过即便如此，也仍然透露出温情，一种挤破所有晦暗基调的温情。非虚构类的拜仁州图书奖则属于杨-维尔纳·穆勒的《恐惧与自由》。另外还有被提名的迪特·托迈的《为什么民主需要英雄：为一种合乎时代的英雄主义而辩》和克馁利亚·考佩弛的《愤怒社会：全球化时代的右翼民粹主义》，值得一看。穆勒注意到，自由主义在欧洲不仅受到右派民粹主义也受到左派民粹主义的攻击。问题在于，人们到底是怎么理解自由主义的。诚然，现在已经没有人拒绝自由主义所追求的法治国家和个人权利，但松散的自由主义概念还包括诸如大都市的生活方式、无限膨胀的资本主义等等。自由主义概念本身在走向多样化，但这多样化中有一种叫作“进步的新自由主义”的招黑联盟。因而，作者的第一个目标是系统梳理一下自由主义的历史，同时此书的一个特色是把美国哈佛大学第一位女政治学者朱迪丝·施克莱作为思想的参照系，由此提出自己的“另一种自由主义”。对于出生于拉脱维亚的施克莱而言，恐惧是人们互相之间做出残忍行为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必须对一个充满恐惧之人的社会感到恐惧。”我们现在不是生活在一个充满恐惧的社会中吗？穆勒结合欧洲右翼和米兔运动评论道：“这里不是少数派猎奇的特殊体验和特权，而是对基本权利的诉求——也即无需恐惧于权势男人的骚扰而去生活的自由。”绍尔兄妹文学奖自年从未间断的绍尔兄妹文学奖（Geschwister-Scholl-Preis）把年的奖项颁发给了阿梅特·阿尔坦的《永别了，世界：狱中书简》。阿尔坦是土耳其最重要也最勇敢的新闻人，他因为年的政变事件牵连而被判处终身监禁。文学比一切武断的审判更为强大。阿尔坦在狱中记录了他所经历的卡夫卡式荒诞不经的审判，他对政治和时局的看法。DAMALS年度历史书DAMALS是一家有着50年历史的、带有大众科普导向的历史、考古和古典语言文化方面的月刊。它举办的历史图书竞赛也由专家评审团严格审定，成为历史爱好者的阅读风向标。年的“年度历史书”评选中，托马斯·卡劳夫的《刺客施陶芬贝格》摘得头魁。施陶芬贝格的故事是一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然而其背后的动机也扑朔迷离。卡劳夫抛弃了通常认为施陶芬贝格从一开始就是希特勒的反对者的观点，而是主张：在施陶芬贝格所属的围绕诗人格奥尔格的知识分子圈里，曾经有过支持“第三帝国”的舆论，这让他们效忠了纳粹政权。然而施陶芬贝格自己逐渐开始怀疑希特勒，不是从道德上，而是从政治和军事上，以至于有了刺杀行动。而这样的刺杀在当时的德国人眼里无异于背叛。其他奖项另外还有一些颇为专门的图书奖项。Uwe-Johnson奖颁给了柯娜·库萨尼克的《巴别》。第36届“德国侦探小说奖”授给了约翰内斯·格鲁舒普夫的《柏林预备》。“德国科幻小说奖”给了汤姆·希伦布兰特的《全语法时代》。另外，“德国奇幻文学奖”包含12个大类，已经不胜枚举。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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